鞋面上擦过的地方有点湿。此时阳光正好,江沅便把鞋子放在石头上晾晒着。她坐在石头边沿,望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突然起了玩心。她索性把另一只鞋也脱掉,把双脚伸进溪里,逗弄着水里的鱼儿。
一开始,溪里的小鱼吓得四散奔逃,过了一会儿,它们觉得这突然伸下来的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又悠然地游了回来,就算从江沅的脚上游过,似乎也不害怕了。
在这静谧的山间,在这清澈的溪水中,江沅似乎觉得忘记了一切烦恼,心头难得地宁静下来。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
江沅转过脸,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年,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奔到了溪边。少年翻身跳下马,俯到溪边,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掬着水洗起脸来。他的马站在他身旁,俯着头饮水。
这一人一马,似乎都只顾着自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附近石头上的江沅。江沅觉得有趣,便托着腮,盯着他们。
终于,那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了过来。
看见这少年的模样,江沅怔了一下。他长得真好看,比普月庵附近几个村子的男孩子都好看。
见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少年似乎呆怔了片刻,下一瞬,他突然显出一脸厌恶之色,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指着江沅说道:“我在下面洗脸,你居然在上面洗脚?”
听到少年这话,江沅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什么。她“啊——”地叫了一声,然后跳到溪里,把自己的脚藏在了石头后面。
本朝民风虽开化,但女子的脚却是不能随便让男子看到的。
少年被江沅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又看到江沅惊慌失措地将脚藏了起来,也才反应过来。
只听他“呵”地一声冷笑,说道:“晚了!我已经看见了!”
“你……”江沅听他这么说,顿时脸羞得通红,又窘又羞,不知如何回应。
看到江沅吃了瘪,少年似乎觉得心里舒服坦了一些,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说道:“算是给你个教训吧!看你以后还敢让别人喝你的洗脚水!哼!”
说着,他把马拉了过来,随即翻身上马,往来时之路奔去。
被他这么一吓,江沅也不敢再留下来玩闹了,赶紧穿上鞋子,跑回了茶寮。
顾南蓉正抱着江铄哄他睡觉,见江沅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道:“阿沅,你都是已及笄的大姑娘了,为何如此慌张?还不知道规矩?也不知道这些年阿芙是如何教导你的?”
被母亲这么一说,还连累了小姨,江沅脸上一哂,咬了咬唇,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江湄凑过来,冲着她眨了眨眼,然后低声说道:“阿姊,阿娘好不容易才把阿铄哄睡,刚才差点被你吵醒,所以阿娘才生气说你的,你别伤心啊。”
江沅僵着脸笑了笑,说道:“怎么会?确实是我冒失。”
话虽然如此说,但江沅心里还是有些委屈。因为她不是在江鑫和顾南蓉夫妇身边长大的,在三个子女中,她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她心里也明白,不敢跟弟弟妹妹比,只求母亲能多给自己一点好脸色。她有时也在想,既然母亲不怎么喜欢她,这次进京,她为什么非要带着她一起来呢?把她留在江州,留在小姨身边不好么?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心里越发的思念小姨。这么多年来,在江沅的印象中,小姨顾南芙似乎更像是她的母亲。
当年,顾南蓉生江湄的时候难产,虽然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身子却弱了许多,无法同时照顾刚出生的阿湄和一岁多的江沅。于是,江沅便被送到顾南芙处,由她抚养照顾。
顾南芙把江沅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虽然她一直住在普月庵中,但也未出家,好像是师太说她尘缘未了,不接受她皈依。于是,顾南芙便带着江沅在普月庵做居士,在庵外草庐设了个学肆,闲来无事的时候,便教附近孩子的读书识字。江沅也就泡在学肆里跟着小姨学文学医,居然成了江州小有名气的才女。
江沅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普月庵,但过年过节她也要回江家,但她感觉母亲一直更偏心她一手带大的江湄,后来有了江铄以后,就更没她什么事了。
江沅也明白母亲这些年来,过得也不容易。母亲生了江湄后,七年肚子都没有消息,祖母对她没有替江家生出儿子,一直不满。见她这么多年没有动静,便打算为父亲纳一门妾室传宗接代。为了能够生个儿子,母亲吃了不少药,终于赶在祖母为父亲纳妾之前怀孕,并如愿以偿地生下了江铄。从此,江铄便成了母亲的心头肉,江沅这个长女在她心中的地位,便又降了不少。
每当思及此处,江沅心里都能够有些难过。在普月庵,她也是被小姨和师父们捧在手心里的,她不是想和弟弟妹妹争,她只希望母亲能分一丁点儿的疼惜给自己。可惜,母亲的心已经被江铄占了大半,另一小半又给了江湄,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就在江沅暗自神伤之时,突然,头上被人簪了一支花。
她抬起头,看见父亲江鑫站在自己身前。
“阿爹。”她抬起手,摸着头上的花,不解地看着父亲,“这是作何?”
“我家阿沅戴上这花,可真是好看。也不知什么样的郎君有福气,能娶到我家阿沅。”江鑫俊朗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江沅一听,羞红了脸:“阿爹!”
江鑫呵呵一笑。
“阿爹,阿姐有花戴,阿湄也要嘛。”江湄嘟着嘴,冲着父亲撒着娇。
“有,有!”江鑫笑道,“阿湄也有。”说着,江鑫在江湄的头上也簪了一只紫色的山花。
江湄摸了摸头上的山花,这才欢喜起来。
江沅看着父亲一脸微笑着望着自己和江湄,心头一暖。母亲虽然偏心,但至少父亲对她和江湄,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