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子车闵岚的死算家事,那空吟苏的死就算国事了。抹除子车闵岚是可行的,但抹除空吟苏恐惹朝臣不满,只得是在他死后寻足以致死的罪名。也正是因为这个,生前为穷阴族鞠躬尽瘁的空吟苏却在死后被描绘成一个私自养兵蓄意谋反的奸臣。
狐丠芸也曾看过史书,近朝史书是被列入王室课程中的。史书多遂君主愿,一朝下来不知真假有几分,故而并不曾要求各王室子弟将史书背下,只是看一遍略微了解而已,他们所记住的也并不详细。但在这之中,关于空吟苏的记载偏让人记忆深刻。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十恶不赦,而是宣告空吟苏意图谋反已被诛杀的旨意并不是君主所下,而是太王所下。自古帝王退位都是乐享清闲的,独穷阴族本朝的太王仍对前朝事有所干涉。
“尊穷阴族太王谕,裕喆将军空吟苏私养精兵,罪定谋反,已于昨夜诛杀发葬。责令众臣以此警之。钦哉。”
自古一朝旨意不管何去何从都有一份是收在宫里的,狐丠芸又不常在宫中,只得托了子车轻耀去寻当年定罪空吟苏的圣旨,来日以作大用。不求旁的,只守好了莫让有心人偷去烧毁便好。
子车轻耀了解了这之中原委,又了解了姑母所历之事,愈发义愤填膺,伸手便要拿冰霜去砍了祖父。真真初生牛犊不怕虎。
狐丠芸赶忙将他拦下,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按回椅子。狐丠芸犹豫了许久方才开的口。子车轻耀年幼,他不理解什么叫养精蓄锐,更不理解证据的必要性,狐丠芸斟酌着言语,要用他能听懂的话表述这之中的弊处:“你还年幼,而我又被禁锢在这副七岁的躯体里。且先不说你我有没有能力进他的身,哪怕你真的一剑将他劈死又代表了什么呢。他身后的主使者依旧会为祸仙界,彼时你我也会是在‘欺师灭祖’中占下‘灭祖’二字。仅此而已。来日世人皆言,穷阴族王子大逆不道。如此这般,无益于国,无益于家。”子车轻耀听着狐丠芸这般言语,半懂不懂。他只看着狐丠芸的面容,难解她的苦衷,单替她抱不平。就那么看着,直到泪水迷糊了视线。
小孩子家空无遮拦,子车轻耀满口谩骂,句句直呼其名。狐丠芸恐隔墙有耳又拦他不得,愁眉不展时,忽忆起自己来时留了个心思,多带了件东西。他年幼没什么侦查力,左右是比不及狐丠芸的,想趁他不注意拿些东西也道轻易。狐丠芸悄悄从桌拿了茶盏下来,又取下腰间的酒葫芦来斟满盅的酒。这酒本是狐丠芸带以备着引火脱身的,哪料想最终竟要靠着它来使王兄安分。
狐丠芸满脸假笑地将茶盏推到子车轻耀跟前:“哥,骂了这么久想必口干,何不歇一歇,喝盏茶降降火气。”子车轻耀端起茶盏,送到嘴边却又顿住:“这是什么?哪个品类的茶味道如此烈。”狐丠芸听了这话,笑得更灿烂更虚伪了。她起身走到子车轻耀身后,趁他没防备猛地托住茶盏,将酒灌了下去。子车轻耀本欲挣扎却被狐丠芸按住。狐丠芸附在子车轻耀耳畔道:“喝吧,不过是杯酒,亲兄弟难道还会害你不成。往后我不在宫里,可没人看着你,言行举止切步步万千谨慎,小心提防,莫要直呼其名。”
子车轻耀再生性老成也不过是个不曾沾得滴酒的小孩子而已。
狐丠芸也不曾想到,子车轻耀的酒量能差到这个地步。殿内无一人伺候,磷暮守在殿外。但殿外也不只磷暮一人,狐丠芸入殿时刻意化作小蛇藏匿于子车轻耀的衣袖中就是为了不被旁人看去,故而此刻境遇也不便去叫磷暮进来了。狐丠芸艰难搀扶着兄长到榻,子车轻耀没过多久便睡去了,直睡到日三竿,彼时狐丠芸早已不知所踪了。轻耀脑海中所剩的,就只有狐丠芸昨夜在他耳边念叨许久的那句:“他背后的势力不可估量,你杀他不得……”后面的,子车轻耀实记不清了。
一个顶好的机会就这么被子车青闫给坏了,再有这机会时,子车轻耀也已经冷静下来。心中怒火虽犹在,但也知实力悬殊。何况令安还活着,复仇,该由他来抉择。子车轻耀虽醒了,却也依旧躺在榻。他看着帷幔的绣纹,想着狐丠芸昨夜讲给他的经历,想着这些年父王对令安的态度,感慨万千。或许,只有离了这宫墙所框出的四方天她才能做真正的她。或许,只有她此刻所在之处才是她真正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