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安依言来到近前,却未给元璟帝捏肩,而是与之维持一步之遥,淡声开口:“陛下可是乏了,政务繁忙当劳逸结合才是。”
“锦衣卫越来越不中用了,连查个官员都查不好,区区小事都要来请示朕。”李延瞻不悦道。
朝中户部左侍郎虞崇被指徇私舞弊,锦衣卫指挥使程岱奉命查证却迟迟未有结果。
云卿安眸光微沉,不动声色间轻转指上玉戒,说:“若交予东厂,定不负重托。”
“允了,此案即日起就交由东厂全权查办。”李延瞻颇为满意,舒展了眉头,“有劳云督。”
“为君分忧,厂臣之幸。”
云卿安低眉顺目,目光含蓄地掠过案上摆得整齐、毫无翻阅痕迹的奏折,状若无意道:“陛下可要移驾西苑?”
李延瞻眸光一亮,却似有顾虑沉吟着没开口。
云卿安自是觉察,适时道:“偏门已然修葺一新,即日便可通行。”
“甚合朕意,扶朕起身。”李延瞻不再犹豫,懒散疲倦一扫而空。
云卿安嘴角微勾却转瞬即逝,如微凉拂过清河的风。
——
宫殿内已早早点了灯,廊道通明一片愈显辉煌。
点稀残日将落未落,霞光滚烫点燃了殿前的石板地,却是将深秋的寒传至人周身。
长阶之下,时泾担忧地望着司马厝越发凝肃的侧脸,眉头皱得连成了条平线,忍耐良久后弱弱道:“爷,天要晚了,还没得见皇上,不如改日再来。”
司马厝攥紧衣摆的手骨节微微发着白,他半隐于霞翳中抬起眼。
前方是行行丹陛,延伸至那望不透的皇权顶端,高高在上。
虽曾踏过万里朔漠,却都没有眼下所见的殿前石阶寸步难行。
他此番入宫非因战功受皇上召见封赏,原因之一是因抗旨特来请罪。原因之二方才是重中之重,禀告军情,刻不容缓。
此次大挫羌军,正是将陇溉平原收回北防线之内的最佳时机。只需朝廷下令,后方物资供给跟上,驻守东北朔漠的小叔司马潜即可率军追击,彻底稳固北防。
倘若错失良机,恐迟早生出祸端。
他别无选择。
“朔北司马厝求见,抗旨开战有负皇恩,特前来请罪。” 他依旧长跪于地,俯身叩首,声音沉沉直穿透入内殿大堂。
他在这咫尺间的三寸实地上仿佛看见了杀场之上的累累血骨,听见铁骑刀枪的振鸣以及厮杀哀嚎,却都似浮光掠影一般散去。
惟余四周一片静寂,一片太平。
“岑衍,去扶侯爷起来。”一道声音自司马厝头顶上方传来,清泠泠犹如切冰碎玉。
极轻极慢的脚步,落于殿前汉白玉石阶,似天穹惊羽翩然而至又似凡夫俗子偷闲信步。
阶上一双黑色鎏金边尖头皂靴突兀地闯入司马厝的视野,平白安了硝烟,扰了心神。
被唤作岑衍的小太监应声领命,躬身想要将司马厝扶起。
时泾低埋着头拿眼瞟着司马厝岿然不动的后背,着急又无奈,用膝盖挪动上前,跟岑衍一左一右拽着他的两边胳膊使劲提,目光隐晦地往上瞄向来人,手中的动作却是一顿。
“爷。”时泾魂飞天外,轻声喃喃,“我的个娘诶……”
来人长相绝艳,世无其二。
病态冷白的容色中,薄唇却泛着潋滟透出些许锋利,有如罂粟花般侵略性的昳丽,却因着剑眉深目而并不显阴柔。
气质卓然立长阶,遗世独立动俗尘。
“云厂督,小的早早就劝过侯爷回了,奈何……”
先前索要银钱不得的小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卿安身后,露出个谄媚的笑,目光时不时瞟向司马厝,其意思不言而喻。
云卿安只淡瞥一眼,看破而不说破,俯身低头挨司马厝近了些许,在这片刻的定格间无声地笑了笑。
堂堂朔北往来不败的司马将军,权位显赫的长宁侯爷,竟是以这般的屈辱姿态与他一介阉奴对峙。
“陛下素为国事操劳,今日不得空,侯爷还请回吧。”他的声音平和却又渗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意,出言提醒道,“当心地凉。”
当真是个好心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