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激愤之时,满头白发的老丞相熊启看着嬴政忧心道:“王上受惊,该请医官来看看才是。”
他是老臣,在朝中素来受人敬重,这一句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把文武官员们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朝臣们关心的重点,又纷纷从捉拿刺客,转到了君王安危上头。
嬴政正用绢帕擦拭手指,刚刚虽然没有直接摸到那把淬毒的匕首,但他心中仍有膈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又不好叫侍从端水来净手。
闻听熊启之言,抬头对他安抚一笑,“寡人无事,丞相不必忧心。”
熊启眯着眼观察了几番他的脸色,确定他不是逞强后才沉吟道:“王上无恙,才是我秦国之福。”
“多谢丞相。”嬴政脸上的笑意愈加温和。
这是他父王留给他最忠心的臣子之一,自然要善待。
因着群臣人人愤慨,这特意给燕国使者下马威的朝会自然开不下去。朝会散了之后,嬴政亲自把老丞相送出殿外,又单独点名让蒙嘉,李斯二人留下说话。
在所有大臣走后,他冷冷地瞥了蒙嘉一眼。
他知道自己宠信蒙嘉,朝臣一直颇有微词。但蒙嘉这人有眼力见,做事还算懂进退,所以他偶尔仗着自己的宠爱张扬跋扈一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也不会对朝政有多大妨碍。
但此次燕国使者是经由蒙嘉的门路而来,既有樊於期的首稽,又带了燕国地图,俨然准备完全。若说蒙嘉完全没有参与其中,他绝对不信。
蒙嘉做了这么多年宠臣,到底还算机敏,只抬头稍微看一眼就领悟了君王眼神中的意有所指。
但看懂的瞬间,他便脸色苍白浑身冷汗。
方才请罪时,他便一直没有起身,如今不过是跪的比先前更加规矩。
蒙嘉闷头道:“臣万死!但请王上相信,燕人别有居心之事臣绝非刻意隐瞒,实在是毫无所知,才叫他们钻了这个空子。”
李斯静静稽坐在一旁,面色上全是对蒙嘉之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他并不想让那万人之上的君王觉得,自己会对他一贯宠爱的重臣有任何弹劾或落井下石之意。
嬴政凤眸里蒙上一层阴鸷,盯着蒙嘉的眼神犹如利刃一般,“明日起你不必再来上朝,且在府中闭门思过三月再说。”
“诺。”蒙嘉气馁道。他心里很清楚,王上没有下令对自己实施杖刑,已经是很看过去君臣相得的面子了。
他失魂落魄的爬起来,三步一叹息的退出了大殿。
而他走后,嬴政便吩咐人将季篆不小心留下的地图给李斯看。
李斯刚刚接过地图,还颇有些期待振奋 之情。他以为经过刺客之事,君王震怒,要找自己商讨该如何出兵燕国。
可接过细看之后,又不由心中纳闷,此图为何并非燕国地图?
他满怀诧异又不动声色,把这地图从头细细看到尾,之后会心一笑,“六国皆知王上志在天下,这刺客莫不是故意留下此图,好叫王上看到天下比六国大上百倍,故意叫您醉心征伐,以此疲秦?”
燕赵韩魏这些年为了拖累秦国,想了不少花招,这说不定也是其中之一。
见嬴政眉对此不置可否,眉目间皆是淡漠,他又很快换了一种说法:“不过若此图是真的,也实乃是我大秦之幸。王上迟早要将天下纳入大秦之版图,这天下是六国还是更大的疆土,其实对我大秦骁勇善战之将来说,并无太大区别。”
嬴政知晓他有奉承之意,但这话听起来顺耳,也未做评判。天下之大,自然并非只有六国。向北至匈奴人的领地,向南至百越人世代居所,他迟早都要纳入秦国之中。
但眼下,只有六国的国土对他最有吸引力。
但想到刚才自己差一点就被刺杀,嬴政幽深的眼眸里沁满压不住的森寒,“是真是假,还是要抓住那个刺客再细问才知道。”
想起那刺客临消失之前的身影,他的目光又变得晦暗不明,“依你看,那刺客是男是女?”
李斯诧异的看着他认真思索的神色,不懂一贯谨慎认真的帝王为何有此一问。
难道是王上离得近,看出那刺客有异常?可他自己回忆起刺客身形,自觉实在看不出有哪处古怪。
李斯左思右想又斟酌了半刻,才回道:“臣看那刺客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厚,好似也不像女子该有的身形…”
若真有人能女扮男装到如此相似的地步,也实是神人无异。
“是吗?”嬴政想起自己恍然间看到的身形,对李斯之言便有些不赞同。
那刺客消失之前,他怎么觉得恍然间自己好像看到的就是个女子的身影。而且现在细想起来,“他”故意要凑上前时,身上气味也不似一般男子,带着浓重男性的气息。
思量许久也理不出头绪,他索性暂时放下,“此事寡人会再细想,你盯着被抛下的燕人,叫他们细细审问。”
“是,臣即刻就去。”李斯拱手一礼之后便告退而去。他现下任廷尉之职,掌管刑狱司法。审问犯人正在他职责之内。
“对了。”
李斯正欲告退,嬴政却突然叫住他。
“王上还有何吩咐?”李斯回身恭敬道。
“寡人是想说”嬴政意味不明的看了看地图,眼神一改方才严肃,反而略带戏谑,“寡人给廷尉看过的地图,之前燕国刺客用来裹那把淬毒的匕首,廷尉你回去之后可要好好净手才是。”
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心里膈应。
“...”李斯的脸色瞬间黑沉,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好半晌,再对上君王略带调侃的脸色,他咬牙道:“多谢王上提醒。”
为什么陛下现在才告诉他!
“哈哈哈哈……”嬴政被逗得敞怀大笑。见他脸色更黑,又压着笑朝他挥手,示意他现在可以退下了。
李斯一脸憋闷,大步走出了大殿。
他走后,嬴政瞧着他的背影笑的十分尽兴。难得看到李斯如此精明之人有受气到敢怒不敢言的时候,他自然要笑个痛快。
只是,笑过之后,他又忍不住拿起地图来反复观看。
他只是觉得这图甚是怪异。这图上所绘秦地,和已经亡国的韩地、赵地,确实与他所识之地完全一致。若说这图是假的,做图之人又把它做得太过真实。
若这份地图是真的,他完全想不通那刺客的目的究竟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