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仔细又轻柔,就似在擦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是她想多了。
顾绾眼里戒备散去,飘到了一旁。
“娘娘且再等等,待奴将他们都送下去再来侍俸您……”
须臾,她听到他哑声低喃道。
他这是,想替她报仇?还要为她殉葬?
顾绾心头一震,抬眼不可置信的望向了他。
俄顷,她又失笑的垂下了眼。
怎么可能呢。
非亲非故。
他何至于此。
否定了方才的猜测,顾绾又冷静下来。
在边上静静的看着他替她擦干净嘴边的血痕,替她重新补口脂……
——
他要将她带出去葬了?
已至夜深,雨停了,四处响起嘶嘶虫鸣声。
顾绾看着已经在她身边枯跪了半日的江寄终于动了,拿寝被裹着将她小心翼翼的抱了出去。
顾绾好奇,跟了上去。
这一次,她到门口后,竟没被弹回,跟着他一起飘出了殿外。
她能出殿了……自由了?
顾绾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殿外,心里那股想去索狗皇帝和沈柔命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但很快,她还没飘出十米,又自动弹回了原位。她依然是只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的魂。
顾绾丧气,只能重新飘回江寄身边。
出乎顾绾的意料,江寄没将她带去下葬,而是带着她去了他住的院子。
“委屈娘娘在奴的寝屋待两日,过几日,便送娘娘回家。”
家……
顾绾正四处看着眼前这宽敞简单堆满了寒冰的屋子,闻言不禁有些恍惚。
她哪里还有家啊。
十三岁那年的江南大水,爹爹累死在任上,娘亲去寻爹爹被洪水冲走,他们的家也被洪水冲毁。
在哥哥和她筹钱准备重新修建府宅的时候,沈家也就是她外祖父家,派了人来接他们进京。
那会儿她正被新任抚台之子逼婚,哥哥还只是一介秀才,不足以和其抗衡,便同意下来。
不过说是去外祖家,外祖母却是继外祖母,母亲当年因为和父亲的婚事也早和外祖父闹崩,随父亲在任上十几年,除去年节她都决口不提外祖一家一个字。
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必然需要足够银钱,他们重修府宅的计划就停了下来。
她进宫后,倒是和哥哥提起过重修江南老家的事。
但那会儿哥哥说,作为贵妃的老家,重建不容易更不简单,劳民伤财不说还极可能被有心人利用,于她名声不利。
这事便搁置下来。
只是哥哥哪知道,作为皇帝真正心头肉沈柔的挡箭牌,不管她如何小心谨慎,她也不会有名声可言。
她当年真的傻,白担一个祸妃名,却连老家都没机会修建,当真是亏极了。
——
接下来几日,江寄每日除了去值差,就在屋子里守着她——她的尸.身。
他话不多,大多数只沉默的跪在床前,为她抄写往生经。
屋内极冷,墨被冻起难以化开。
江寄也没有去别处默写的意思,总是一手捂着砚台用自身和催散的功力化墨,一手迅速往下写。
他下笔很稳,字体瘦挺爽利,侧锋如兰似竹。
是她喜欢却总写不好的瘦金体。
也不知他练了多久,比之哥哥自小练就的也不遑多让。
顾绾看着那厚厚的一沓经文,心里有根弦微微动了动。
这日正午,江寄回来,拿被裹着她,将她带去了一辆围满黑布的马车上。
他说:“娘娘,回家了。”
也是这时候,顾绾才知道,沈家新任镇国公也就是沈柔的亲生父亲已经领了兵令,前往江西平乱。江寄作为监理随之一道。
江寄准备送她回江南老家,便安排了替身代他,他则带着她先一步往江南走。
正值七月的天,烈日炎炎,大地被炙烤着,连草木都失去往日鲜活,恹恹起来。
车上的冰化得极快,每隔半个时辰就有送冰的前来。
昼夜兼程赶路,累死马儿数匹,终于到了江南。
顾绾也终于看到了江寄口中的家。
是她们原来被雨水冲毁的老房子,不知什么时候重建的,陈设布景都和原来一般无二。
顾绾魂飘在空中,看着恍若隔世的家,再看向江寄。
他一袭鸦青色衣袍站在院子里开满白色玉兰花的树下,长身而立,神色温柔。
顾绾才注意到,江寄相貌极好,五官隽秀清绝,身姿颀长,气质清雅。
只是他习魔功的缘故,他肤色白得不似正常人,唇色也极淡,加上他本身刻意掩盖,常人往往会忽视掉他的相貌,只知道这是东厂督主,手段阴狠,杀伐残忍。
这样的男子……若是没进宫,必然有许多姑娘喜欢。
——
江寄将她葬去了父母墓地边上,和哥哥彼邻。
下葬那日,江寄将延缓她尸身腐化的碧珠放进她嘴里后,一滴晶莹水珠滴落到了她脸上。
那是他的泪。
顾绾怔然的看着脸上那滴泪,心口竟感到了一丝莫名又陌生的情绪。
突然,顾绾感觉到魂身不稳。
她抬手,带着些微热意的风逆向吹刮着她,飘飞的胭色衣摆正随风散去。
她这是……要魂散了?
顾绾无措的紧了紧手,眼带慌悸的看向江寄。
江寄浑然不觉,视线依旧落在棺椁里的她脸上。
顾绾看了眼渐渐已经化为虚影的魂体,檀口微张,最终只和他道了声:“谢谢……”
谢谢你替我入殓,送我回家。
话音未落,就见江寄倏然转眸,和她视线对个正着。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