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暗不见天日,她一沉再沉,反复溺毙不知多少回,满湖水光,搅一搅便碎了。
天光微亮,她被一乘马车送回府中,脖颈至胸口,还有更多看不见的地方,蔓延了野火一般烧燎的齿印红痕。
当她被冷风一激,酒醒了大半,头疼欲裂,一阵胜似一阵,裴迎恨不能将自己掐死。
“爹,孩儿糊涂了。”她哽咽开口。
她不明白,人一旦做错了第一件事,便跌入了无法停止的魔障。
爹爹骤然听闻,一霎时面如死灰,跌坐在地,嘴里喃喃。
“错了,错了。”
她头一次见爹爹颤得厉害。
爹爹回过神,猛然揪住她,身形微微摇晃。
“那不是太子,傻妞,你认错人了。”
“那是太子的双生胞弟,被藏在东宫的小孽障,无人承认他的身份,此子卑贱如草,连他的母妃都恨不得他死!”
“傻妞,爹不怪你做错事,可你怎能认错人?”爹爹痛心疾首。
裴迎惊惧交加,爹爹是如何知道的,爹爹这样笃定,一定不是骗她。
她竟然将清白给了一个与太子长得一样的人。
裴迎又恨又怒,骤然呕出一滩血,瞳仁开始乱晃,不甘心自己认错了人,又恼自己真是个冤种蠢货。
她见过太子数面,早已将他的样貌铭记于心,实在不该辨错。
世间真的会有如出一辙的两位太子吗?
那位假太子究竟是谁,自己已经失贞于他,他若是将此事说出去,裴家便完了。
裴迎当夜便吓得发了高烧,不住扯着爹爹的袖袍,泣不成声。
“杀了他,杀了他,他会把一切说出去的。”
“杀谁?”
“杀了那个假太子。”
她一会儿哀求,一会儿泪流满面,一摸身上滚烫如炭,眼见是不行了。
裴老爷心一横,总归那名假太子被藏在东宫二十年,鲜少有人知晓,他死了,没有人会追究。
裴老爷重金买通了两名死士,混迹在詹事府的舍人中,可是一筹莫展,连续几日,灰溜溜地回来,谁能分清太子的真假?
“杀了他……”
她缠绵病榻,气若游丝,昏迷中反复念叨这一句话。
“不怕,已经没事了。”
裴老爷哄她,为了治好女儿的心病,谎称已经将假太子处理掉了。
所有人皆以为她是因为爱慕太子而生了心魔。
裴迎性命垂危之时,幸得昭王在朝堂奔走,以远守玉瓶州为代价,最终替她求来了陛下指婚。
朝臣揣测她是昭王的棋子,嫁进东宫是一个阴谋,连她自己也觉得做梦一般。
今夜,哪怕裴迎坐在东宫的拔步床边,依然心底隐隐不安。
她盯着那一对鸾凤翘头鞋,满地金的马面裙像月升时分的湖面。
东宫一定存在两位太子。
那夜她醉后失仪,如今不得不用鸡心血在大婚之夜作伪。
这两个秘密究竟哪一个更致命呢?
她又想,别自己吓唬自己,爹爹已经将假太子处理了。
无论如何,她终是如愿以偿地嫁入东宫,她该庆幸才是。
爹爹嘱咐,嫁入东宫之后,要谨守本分,不可使坏耍小性子,不可闹出什么丑事,惹得朝廷非议。
“还有顶重要的一件事,”爹爹颤声说,“千万别再提有两个太子这样的胡话了。”
裴迎深深地平复了呼吸,羽睫止住了抖动,她嘴角一抿,露出笑意,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别这么慌。
对,爹爹说的是,压根儿就没有两个太子。
太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她的夫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为了家族,她会尽力博取夫君的笑容。
……
不知等了多久。
一截雪白脖颈上,点翠凤冠压戴得酸沉,烛火“啪”地爆了一声,惊散了她的困意。
夜深了,一只手推开了门,脚步缓缓。
是殿下来了吗?
怀里的团扇跌下去,她连忙弯腰去捡,扇面叫一只鞋子踩住了,险些轧住了她的手指。
裴迎的心不由悬起,她从九条珍珠流苏底下,偷偷打量着太子,猝不及防正好被太子的目光碰住。
太子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并不急于掀开她的珠帘。
“你是裴氏。”
他轻声开口,长睫投下一片阴影。
庆幸,他并未将她的窘迫放在心上。
太子长身玉立,两肩及胸前各绣了一团五爪金蟒,朱雀咬火小金簪,将一头绸缎似的墨发固冠,肤光冷白,高而清瘦有力,一侧过脸,无愧于冠盖大骊的容姿。
听闻太子秉性温柔,论起品行无人出其右。
能嫁给这样一位光风霁月的君子,她为何要怕呢?
一滴冷汗滑落下巴,不知为何,她还是有些紧张。
“殿下……”她一低头,逃似的躲开了目光。
某种敏锐的嗅觉,裴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