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半,明月同两个表哥一齐去了荣安院用午膳,又陪着玩了会叶子牌,回到知春院时已经未时了。
明月在房里眯了会觉,屋里实在热得呆不住人,就去抱厦看账本。
日头晒得人懒洋洋的,明月看了没一会,明祁就来了。
明月只好收了账册,进屋换件见客的衣裳。
“奴婢见大公子面上都是汗,估摸着是吃了就回了,半点没耽误。”秋雁低声道。
明月没说话,心想,他本就是个坐不住的,同人家在外边玩上几个时辰,谁又知道呢。
明月换了衣裳就去了抱厦。
一个穿宝蓝色勾勒宝象花纹长袍的男子正坐在抱厦中,男人瞧着年纪不大,眉目英挺张扬,唇红面白,是个很俊的郎君。
郎君转过来打量她,眼神明亮,很轻地哎了一声,“你是睡了一整日吗?等你好久,有吃的都不赶。”
明月提着团扇坐到他对面,只道:“府上还差我一日三餐不成。”
“两码子事。”明祁扬眉,看她一会,叫一旁的下人把案上的食盒打开,示意她尝尝,“味道也就那样吧,没什么稀奇的……只是那店家颇多规矩,只准堂食,我就去你往日里爱吃的青玉斋,随意买了些……”
嘴上这么说,却带了五层食盒几近一桌席面,个个都是大姑娘的口味,几个丫鬟听了都凑在一齐偷笑。
明月拿筷子夹了尝,还是熟悉的味道,又看他面色不好看,不如往日高兴,只好主动道:“老夫人和舅母们吃上了吗?”
“你别操心了,我都安排好了的。”明祁看着她吃糕点,又想起她早间迟迟不露面,心里闷气又高兴,突然道:“过两天我弄艘大船,带你去游平江河。”
明月笑着抿了一下唇,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再说吧,今日舅母差人来晚了,我就没赶上……你累不累?”
明祁皱眉,语气却一下就轻快许多,只说不累,“原来是这样,我等了你一个时辰……刁奴,就是母亲太过宽厚,养得他们无法无天了。”
明月只笑了笑,没有把白日里相看张思源的事说出来。这府上一人一张嘴,明祁总会知道的。
不该在她这发火就是。
明祁坐了一会,看她慢条斯理地吃糕点,心不在焉道:“我还是想带你去游平江河……”说罢又殷切地看着她,“好吃吗?”
明月点点头,面上有些热出来的晕红,她跪坐在软垫上,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含笑望着他,“好甜呀,我喜欢吃甜的。”
明祁情不自禁也给了个笑脸,眼神明亮,“喜欢就好…明日再给你带吧。”
明月见他高兴,自己便也松了口气。她搁下筷子,拿着帕子倾身给他擦了额角的汗。
明祁垂着眼睛任由她擦,很轻地咳了一声。
明月见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也擦不下去了,把帕子搁到一边,犹豫道:“我有事问你。”
明祁偏着脑袋看她一眼,像是有些害羞,轻声道:“同我还客气吗?你自说就是。”
明月扇了扇扇子,不动声色望他一眼,道:“你同谢娘子,是怎么回事?”
明祁连忙坐直了身子,也小心地看她一眼,“没什么事……你别多想,母亲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但我没有……我都会解决的。”
明月见他神色小心翼翼,想起他从前对自己多有照拂,有些话也问不出来了,只道:“我信你就是……”
明祁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他明年科考,却很不喜欢读书,每日应付大舅舅就很忙了。
明祁才走,谢娘子院里的丫鬟就上门了。
丫鬟穿着小袄,提一个小巧精致的食盒,笑道:“明娘子错过了今个的宴,我家娘子就叫人带了些吃食回来。”
也是城里一家有名的酒楼。
明月不想收,却无意为难一个传话的小丫鬟,收下便叫她去自去了。
丫鬟走后,翡翠把这食盒提到了屋里去,“不搁这惹娘子闹心。”
明月原本还有些腻歪,这会没忍住笑了一声,“你瞎说什么呢。”
明月想了想,又道:“搁在这吧,咱一块吃,没得浪费粮食。”
翡翠只好又提回来搁在抱厦里,“这谢娘子做事忒不讲究了,奴婢眼皮子浅,说不出个三四五,只觉得膈应。”
翡翠这话说得委婉,她是府上家生子,看事情也比旁的敏锐一些,对这谢娘子十分反感。
没一会就日头西斜,明月晒着余晖垂着头绣起了龙凤被,一针下去,半晌才拉回来。
她心里有事情。
明府上一辈的老太爷已经过世了,他膝下三子三女,嫡长子明正谦是瑞德一年的二榜进士,如今任苏州知府,嫡次子明正礼任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庶子明正书任行太仆寺寺丞。不说门庭煊赫,也是一日好过一日。
可明月及笄以后,谢氏再也没有提过她同明祁的婚约,待她也不同以往亲近。如今府上又来了个谢欢,出身京城名门,样貌美丽。
明月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出谢氏是什么意思。
偏偏明月无父无母,没人替她操持,受了这样的委屈,仔细想来,竟也无人能出头。
明月突然把方才明祁坐过的垫子丢到廊下,轻叹道:“真讨厌。”
过了一会,翡翠来添茶水,还疑惑着软垫怎么掉出来了,绕到下边捡了,准备拆洗一遍。
明月把针线包收起来,想了想,道:“去外祖母院里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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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安堂才用完晚膳,老人家觉早,已经在洗漱了。
明月扶着老夫人上了榻,叫丫鬟们出去,自己拿巾子给老夫人擦手,又捡了妆台上的香膏,在手心搓热了,沿着老夫人瘦弱的手臂轻揉,“天气是热了,您也不能贪凉,这手心都是凉的……现在这榻上也放不了汤婆子,晚上我同您一块睡吧,给您捂捂手。”
老夫人靠在床案上,她身子弱不能见风,屋里便暗沉,窗户都封起来了,老夫人咳起来就是撕心裂肺的一阵,笑眯眯地看着明月仔细地揉她白日里酸痛的地方,“还是你按得舒服,你一走,我这房里就没个贴心的人儿。”
明月垂头轻笑一声,“李嬷嬷尽心尽力这么些年,您可是要把她冤死了。”
老夫人哼笑一声,她年纪大了,面上都是叫人动容的老态,“你不如就搬回来算了,那碧纱橱我都没拆,我看谁敢多言。”
明月坐在她身侧,换了一条手臂揉,“我才不来呢,那小院里舒服得很,我自由自在的。”
老夫人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咳嗽,面色青白,明月扶着她躺下了。
“你大舅母是不是把成安院给谢家丫头住了?”
明月在心里夸老夫人料事如神,面上还要笑道:“谢姑娘苦夏,身子弱,人家远道而来,还是客人,自然紧着客人先来。”
老夫人喜欢她这么说话,显得明月同明府亲近。
老夫人,“当初叫她拨给你住,她不愿意,倒是对自个娘家人大方……”
明月把老夫人把身上发酸的地方都揉了一遍,双手从酸到麻,好在她早就习惯了,面不改色地脱了外裳,洗漱好了,双手就缓过来了。
待她回来的时候,老夫人疲惫得很,早就睡过去了。
明月慢慢蹲在榻边,看着她的睡颜,摸摸她的白发,贴贴她的脉搏,心里发柔又无奈,原本想要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老夫人这样大的年纪,平日里待她极好,只是老夫人早年就同谢氏有隔阂,若是要她为了自己的婚事强出头,自己日后是好了,老夫人还要同谢氏相处一辈子呢。
明月轻手轻脚靠在榻边,握着老夫人的手,心想,同明祁的婚事已经不可能一帆风顺了,自己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保全自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