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落叶覆了一地,然青葱之意仍在,本应该萧索的季节却没有出现该有的低落空气,这或许就是南方天里气候,没有寒冷却有闷热潮湿,让人汗唧唧却又潮戚戚,不爽一茬接一茬地来。
广州十八甫,伍宅。
伍子洵自白云山归家,于其同窗师友分别之时,在城外偶遇彼得,逐一同返家。
甫一进家门,伍青山难得闲赋家中,见儿子归门,拉着他便往里屋走。
“仔,广州嘅局势唔好,你老实啲,唔好惹事,过完年就跟住去美国啦。”伍青山见彼得同伍子洵一同归家,便使白话与其言,恐彼得听得几分似地,其混迹在洋人的圈子里,听得些许不好传闻,再加之邻里之间对儿子女儿的评价,故其他而为之。
”阿爸,广州而家嘅形势唔好你我都知,所以先更应该维护自己嘅利益丫,我冇觉得自己错咗,反而请您保护好自己,就系对我最大嘅安慰,美国都肯定会去嘅。“伍子洵有些难过,广州城里俨然不过一件华丽的外表盖住了其丑陋不堪,只刚巧那样丑陋不堪的内里已被人知晓。
”喂,你已经十八岁嘞,为父话再多都冇办法左右你思想,只系希望你自己小心为好,莫要辜负为父对你的期望,出去啦,食饭先。”或许伍青山是时代里的模范父亲,有些远见有些思想,为人正直热情,因商场周旋无数,颇得其道,又身处封建社会,无法脱离根本,故矛盾左右。其对晚辈无过多责备,懂得与之分享。如没有伍青山之远见,兴许便无当初子洵入格致锦秋入女医学堂之举,也就不会给自己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此为后话。
言罢,径直往厅堂而去,不再顾忌伍子洵之情绪,至厅堂见彼得未曾离去,便邀约他一同食饭,彼得也未拒绝,应之。
行至饭厅,见得一张圆桌,中间有一火炉,火炉之上摆放一锅热水,周围各色食材铺之,彼得见到极为好奇,问伍子洵为何物?
伍子洵答之,此为围炉也,将各色食材逐一下锅,待得些许,便可享其美味。
彼得其人深谙茶道,来广州不过一年余,便可通汉语,晓世态,为人诸多好奇之举,今日见得围炉之食法,无不啧啧称奇,而此时的伍青山仿如见一山野莽夫般,连连摇头不语。
一顿饭毕,彼得起身告辞,伍子洵说送他出门,彼得点头,两人一同往大门而去。
行得离门廊稍远时,彼得才英文开口。
“你父亲让你年后去美国?你怎么想的?”原来,彼得已知方才父子二人的对话,但并未点明。
伍子洵沉思片刻,并未意识到自己与父亲在里屋之对话怎会被彼得知晓,便答,“我还没有决定,但总归是想出去看看的,不过,锦秋过完秋季便要去法兰西,我要是再走,父亲着实孤单。”
“其实,我不认为你目前应该去美国,就如目前的中国,也不欢迎我们洋人一样,都是举步维艰的形式,而你妹妹去法国也不是最佳的时期,这个世界很混乱,我们都无法保证什么,不是吗?”彼得的言语诸多无奈,就如现今的世界之形态一般。
“锦秋去法国,我知道父亲付给“他们”的钱财不少,光是由东方汇理银行存入公使馆户头的就有不少,更不用提那些过手的现银无数,父亲此举......哎,也罢。”某次,父亲邀约沙面法国公使馆的公使秘书里瑞奇访家,正好被下学堂的伍子洵撞见,匆忙之间,见里瑞奇手中木匣子未合拢,里头铺着两张东方汇理的本票。
“需要我帮忙吗?也许我能帮上些什么?”彼得询问道。
“谢谢,不了,目前并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等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会找你的。”子洵答。
“子洵,我们是朋友,请不要拒绝一个热心肠的友人,好吗?”彼得眼神真挚,言语正式无误,那种潜意识里散发出来的善意让伍子洵颇受感动,他无以复加,只得再道一句。
“谢谢你,彼得,我们是朋友,如果有需要,我想一定会找你帮助的。”十八岁的少年郎,似乎在乱世里找到了一位异乡之友,没有国籍之分,没有贫富之差,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彼得表情笃定,抬手揽了揽伍子洵的肩膀,朝他笑了笑。
也许诸多事情,均只需一个眼神地安慰而已,无华丽的词藻,更无矫情的理由。
光绪廿五年的秋季,不过是多事之世里的一道斜影而已。
此时的普罗大地上,众生尚无平等之说,流亡、叛离、斗争、残害等等.......都在一一上演。
我们唯一所能庆幸的是,身边有真正关心你,并真挚愿意帮助你的家人朋友,他们依然安好,依然怀善于心。
然,实则虚,虚则实,那个笃定的笑意,那个不被人察觉的偷听之举,那个年轻的美国记者,是不是真挚的内心呢?谁知道呢?这乱世之中,能结识一个志同道合之人已属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