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京都雪(1 / 2)六州歌头首页

“几时了?”

“回陛下,酉时三刻。”

明德皇帝丢下手里的书,站起来伸臂舒展身体,道:“更衣。”

话音落,便有捧了袍服冠带的内侍鱼贯而入,动作轻柔地伺候起来。

袍是道袍,冠是道冠。

顺喜躬身上前,双手拾起那本扔在榻上的书,摆回案头时看仔细了书名。

《阴符经集注》。

有小内侍悄无声息地快步进来,在顺喜耳边说了什么。

顺喜便走到明德帝身边,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明德帝闭着眼,只道:“让她等着。”

“是。”顺喜声音放得更轻了,眼神一瞥,那小内侍便又转身出去了。

暮色四合,宫灯早挂,鹅毛似的雪簌簌地落着。

宣京的冬天历来严寒,今年却是格外的冷。

裴皇后站在殿前台阶下,大宫女言朱在她身旁打着伞,一手替她掩紧了斗篷。

兜帽上那一圈雪色的狐毛衬得她脸色越发的白。

明德帝终于掀帘出来,顺喜跟在他身后,赶紧撑伞。

裴皇后福身道:“陛下。”

明德帝走下台阶,点头:“走吧。”

两人便并肩而行。

崇和殿内,四品以上官员并在京宗室及其家眷皆到。

官员们位于殿中红毯两旁,或静立闭目养神,或几人围拢低声交谈着。其亲眷们的席案则在其后,妇人娘子们亦有各自的交际谈笑。

席案上瓜果糕点凉菜已各有一盘。

“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到——”

众人便各归各位,整衣肃容以待。

明德帝携裴皇后入御座。

顺喜站立一角,拂尘搭于臂上,高声道:“跪——”

群臣及其家眷便脱帽行跪拜礼:“吾皇万岁金安,皇后千岁金安。”

“起——”

诸人起立入座。

明德帝抬手:“今日此宴,为赤杼太子而设。赤杼太子带来的池羊听说乃是北黎一绝,朕特意命膳司清炖,与诸位共享。”

说话间,便有内侍为每一案奉上一只银盅。

御阶下右手第一案后的中年男人端起银盅看了看,放下,起身向御座行礼道:“吾等谢陛下恩赐。”

明德帝随意道:“毓章不必虚礼。”

秦衾又转身面向对面的席案,再次行礼道:“也多谢太子殿下让我等沾光。”

那案后坐着的男子也站起来,回礼道:“秦相客气了。能出使大宣,来到宣京,是赤杼之幸。况且受诸位款待多时,赤杼亦感激不已。”

男子面宽,肤色微黑,一把硬直的头发扎拢在脑后,完完整整地露出整个五官,却不显得凶狠,反而有一种敦厚感。

他右手按上左胸口,向明德帝躬身道:“大宣皇帝陛下,请恕我鲁莽。只是我等到来已久,回程将近,故不得不问,先前所请之事,陛下考虑得如何?”

明德帝道:“北黎愿与大宣结秦晋之好,缔和睦之约,朕自是乐意促成的。只是不知赤杼太子,可有心仪的人选?”

赤杼迟疑片刻,说道:“大宣物宝天华,钟灵毓秀,我于宣京街头所见的女子们都是极好的,更遑论陛下与皇后精心教养的女儿们。只是,我不敢唐突冒犯,故未想过具体人选。”

明德帝赞道:“传闻赤杼太子热爱儒学,果真有君子之风。”

秦衾便道:“陛下,臣倒想起一位,不知太子殿下可愿一听?”

赤杼拱手:“秦相请说。”

“我朝长安郡主,刚年满十五,冰雪聪明,秀外慧中,巾帼不让须眉,可配赤杼太子。”

赤杼没听过这个名号,便问:“这位长安郡主是?”

秦衾拱手向西北:“正是我朝西北兵马大元帅贺勍之女,贺灵朝。”

话音刚落,殿外便有内侍高声道:“长安郡主觐见。”

明德帝微微露出笑意,抬了抬手指,顺喜便唱道:“宣——”

贺灵朝卸了刀,抱着头盔进殿。

他一身轻甲,马靴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毫无声息,猩红的旧披风随走动扬起流畅的弧度。

一入室内,全身上下缀着的雪花便很快融化,无影无踪。

“末将贺灵朝,”他跪下,将头盔放于一旁,磕头道:“奉旨回京,恭祝陛下万岁金安,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平身。”

“谢陛下。”他站起来,半张镀银面具在光下泛着寒芒。

赤杼惊讶道:“原来是你。”

贺灵朝侧身拱手:“见过赤杼太子。”

秦衾奇道:“太子殿下竟与郡主早就相识?”

赤杼便解释说:“一年前郡主率兵护送我朝商队北上,见过一面。”

明德帝点了点桌案:“倒是有趣。”

秦衾又说道:“既然赤杼太子与长安郡主熟识,那太子殿下对臣所提意下如何?”

“这……”赤杼看了看秦衾,又看了看贺灵朝,最后看向明德帝,神色颇为挣扎。

明德帝便道:“太子可再考虑考虑,两国联姻乃是大事,不急于一时。”

“多谢陛下体恤。”赤杼行礼坐下。

秦衾也行礼,坐回案后。

只剩贺灵朝一人站立于大殿中央。

明德帝道:“阿朝一路辛苦,赐座。”

顺喜道“是”,抬头却有些迟疑:“郡主坐……”

本以为长安郡主再快也要明晚才到,谁知她这个时候就回来了。殿内席案按官职高低排满,没留有空当,让郡主坐最末位定然不行,但插坐也得罪人。

明德帝随手一指御阶中层的平台:“这儿。”

顺喜飞快地看了一眼明德帝的脸色,确认没有玩笑的意味,立刻低头躬身小跑下去。

“谢陛下。”贺灵朝跟着顺喜上去,平静地在案后坐下,与百官正面相对。

百官虽有异色,但显然熟悉明德帝脾气,都很有眼色地没开口指责于礼不合等等。

忽听有女孩“呀!”的一声惊呼。

虽压低了声音,却因殿内安静,仍清晰可闻。

众人都或快或慢地循声望去。

贺灵朝立刻笑道:“三年前的旧伤,不好看,就遮上了。想来哪位姑娘此前未见过我,初见难免惊吓。此乃灵朝之过,在此赔不是了。”

明德帝看他一眼,也不多追究:“开宴吧。”

教坊伶人渐次入内,很快歌舞升平。

宴中,明德帝与裴皇后一道离席。

很快便有小内侍来请贺灵朝。

贺灵朝随他起身,去了崇和殿后的崇华殿。

掀帘进入室内,温度骤然升高,她便解了披风,连头盔一起交给内侍。

明德帝盘坐炕榻上,手里正剥着一只蜜橘,见他进来,下巴一抬:“坐。”

顺喜立刻搬了方凳与她。

“谢陛下、娘娘。”贺灵朝坐下。

裴皇后温声道:“一年不见,阿朝又长高了。方才在前殿上进来时,颇有你父年轻时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