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沈亦槿不再迟疑,往府门口走去。
来到府门前,踏上大理石阶梯,沈亦槿的心莫名慌乱,她一会要见的,可是上辈子抄她家的人。
这霎那间,前世种种如走马灯一样涌入脑海。
那一夜,手握刀剑的金吾卫,似决堤的洪水,冲进将军府。
凡所见之人皆死于他们剑下,凡府内房间皆被他们破门而入。
父亲和哥哥虽在战场上身经百战,当时却身无片甲,府中又多是手无寸铁的奴仆,根本不是金吾卫的对手。
他们奋力抵抗,哪怕身上的衣服全都被血浸然,却也无济于事。眼看要被砍杀,父亲挥剑自刎,兄长也随之而去。
父亲早就料到有今日,在此之前曾对她说过,李彦逐不会放过沈家,戎马一生,哪怕不能死在战场上,也不能成为阶下囚任人宰割,他要住保留最后的尊严。
而她作为护国将军沈誉的女儿,别无选择,只能用一把利剑贯穿自己的身体。
短暂的剧烈疼痛后,迎接她的不是黄泉路,也没有阴曹地府。
是十六岁那年的冬天,也是那个在召国当了五年质子的六皇子李彦逐回朝的冬天。
听闻,李彦逐回朝的那天,皇帝未曾让礼部安排迎接,李彦逐身着灰色麻布棉袍,骑着一匹老马进了宫。
皇帝简单问候两句,赐了一座府邸,再无其他。
那时,众人都将他视作与皇位无缘之人,前世的她也这么想。
可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李彦逐才是真命天子。
刚重生的那几日,她也曾尝试说服父亲和兄长,可她只不过试着提了两句六皇子,就被父亲打断了,说休要再提。
她只能闭嘴,毕竟要让此时的父亲和兄长相信李彦逐日后会登上皇位,就如同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完全不可能。
想改变前世的结局,在他势弱时讨好他,同他攀交情,是沈亦槿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跟着铁面人一路走到朱红大门前,铁面人上前以剑柄敲击,大门应声而开。开门迎接的,正是每日出门采买的那个小厮。
小厮笑脸相迎,提着灯笼照在她身前:“姑娘小心脚下,请随我来。”
听到小厮也知晓她身份,沈亦槿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个月守在门口,或许早已被李彦逐所知,今日趴在墙头,他定然也是一清二楚。
那么,李彦逐为何要见她,沈亦槿也能猜出些许。
来到一处厢房前,小厮停下了脚步,沈亦槿一看,这不正是刚才那唯一亮着烛火的房间吗?
下一刻,她自嘲地笑了笑,想来那突然变暗的烛火,也是因为她。
这一月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都被李彦逐看在眼里,而她还天真的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谋划着不期而遇,梦想着和他成为缘分使然的朋友。
原本的计划早已在她跳下墙时就荡然无存了,或者说,在她等候于这座府门前时,就已经被识破。
前世未经过政权利益斗争的她,被父兄保护的太好,对李彦逐的一切都基于前世的传闻。
知他深谙阴谋,阳谋亦高深,虽在此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即将要面对之时,还是很紧张。
小厮缓缓推开房门,伸手道:“姑娘,请。”
沈亦槿往里看了一眼,这房间并不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雅清冷的梅香。
她镇定精神,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
刚踏进房间,只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了关门声。
她下意识转身,看见小厮和那铁面人的身影立于房门两侧,在小厮手提灯笼忽明忽暗的映照下,铁面人腰间的佩剑被无端放大,整个窗影都被两人的阴影占满,如同阎王殿前的鬼使。
沈亦槿不寒而栗,但此时,她还有什么退路可言,只得继续往里走去。
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她缓缓挪动着步子,警惕地查看着四周。
六七步开外的正前方,摆着一架实木屏风,屏风后隐约有微弱的烛光,右手边是一个软榻,左手边似是一个博古架,看不清上面都有些什么。
她知道那屏风后就是她要见的人。
来都来了,还迟疑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抬脚绕过了屏风。
本以为能见到李彦逐,怎知屏风后还挂着厚厚的纱帘。
挺秀身姿如画上仙般的墨色剪影,在帘后若影若现。帘后之人手持一本书,时不时端起茶杯喝上一口,醉玉颓山之态甚是摄人心魄。
似是听见了有人进来,他放下手中书,微微侧首,“沈姑娘来了。”
他的声音稳重中隐有刚毅,却又不失柔和,似初春冬雪消融后的潺潺清泉。沈亦槿福礼道:“护国将军沈誉之女沈亦槿,给六殿下请安。”
既然身份已被人所知,大可坦诚已告,她还认得清自己几斤几两,在李彦逐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只会自讨苦吃。
纱帘后的人影顿了片刻,又拿起了手里的书,似是翻看了起来,许久都没有再问话。
沈亦槿看着李彦逐看书喝茶,不免有些生疑,是他“请”她来的,可为何她来了,他却又不理会。
李彦逐,究竟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