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中看书的裴安踏出了房门,吩咐阿彦带人去山下迎接他们,阿七也慢吞吞地跟上了。还没走到半山腰,他们便遇上了灰头土脸风尘仆仆赶回金陵的几人。
禾迦茫然了一瞬,随即面露惊恐之色:“巫女,您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头发散乱满面倦色的巫女困得不住点头,脑袋在沈识背后磕了一下,被硌得瞬间清醒了。她打了个呵欠,把沈识手里的绳子扔给禾迦:“你把他们牵回去。”
绳子上绑了一串被蛊虫控制的倒霉蛋。太后分明吩咐的是让他们监视护送着长公主和沈识一行人进京,可寇窈控制住了他们,直把他们当成时不时向金陵送个信的传声筒,传的还都是些假消息。
抱着剑的阿七揉了揉眼睛,沙哑地开口对同样不太体面的长公主开口唤道:“……殿下。”
在他的记忆中,长公主还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没想到大梦一场醒来,她已过而立之年,眼睛里骄矜的神色也却都被洗练成了成熟与从容。
阿七的目光又转向她身侧的沈澜:“沈公子。”
这两人终究是成了眷侣么?
想来陛下和娘娘在天之灵,见此情形也终能放下对长公主的忧心了。
长公主对着阿七笑了笑:“先回行宫去罢。”
南阳山的草木已经格外繁盛葱郁,彰显出夏日近乎澎湃满溢的生机来。一直蜻蜓在寇窈面前飞过,她抬眼望过去,见它半透的翅膀折射出细碎斑斓的阳光,像是一个模糊的、光怪陆离的好梦。
可那色彩只有一瞬,那层泡沫般的光影很快散去。
片刻的大梦也该醒了。
“——宫中这几日正在为沈识准备回朝宴。”裴安的目光扫过面色平静的沈识和强打着精神的寇窈,在后者身上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若是明日便闹上朝堂,太后毫无准备,估计会恼羞成怒,还会拿殿下您擅离洛阳说事。”
“说便说,我还怕她不成?”长公主冷笑一声,“秦莹那疯妇难受,我便高兴了。”
沈澜道:“有阿窈控制着太后那个心腹太监,上朝时进宫不是什么难事。让朝中的那些老家伙越早见到阿识越好,若真在那劳什子回朝宴上见,说不定秦家给安排多少肮脏把戏。”
宫中的宴会哪有平静的时候?勾心斗角、栽赃陷害,出其不意的大戏都在宫宴上候着,还是打那些人一个出其不意最好。
可他们再怎么商讨,最终还是要以沈识的心意为准。几人停住话语看向沈识,却瞧见他身侧的寇窈昏昏欲睡,脑袋都要磕在桌案上了。
沈识拿掌心垫了一下,指节被磕出了一丝红痕。寇窈被他手指与桌案的轻微碰撞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给他揉捏起指节。
“这要看阿窈明早能不能起来了。”沈识温柔地在她掌心触碰了一下,声音放的很低,怕惊扰了此刻神志还在混沌中的小丫头,“毕竟那个太监还得让她控制。”
前路还一片模糊,这小子就显现出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本质了。裴安感觉心口有点堵:“……你带寇姑娘回房去吧,屋子还是原先你们住的那几间,一直有人收拾着。”
沈识闻言起身,横抱起寇窈大步离开了。寇窈含糊道:“我要听你们讲完再睡……”
“已经讲完了。”沈识低声同她道,“舟车劳顿这么长时日,你还是好好歇歇罢。”
屋内的裴安看着沈识毫无留恋之情的背影,感觉心更堵了。他端起茶杯遮了遮紧抿的唇角,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冷凝:“他们两个怎么回事?”
离开金陵前还没这般……
沈澜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还能怎么回事,阿识开窍了呗。”
这事其实原先在南阳山时便可窥见端倪了。裴安心知自己反应不该如此之大,青梅竹马年少慕艾再正常不过,可是他却不断想起长姐入宫为后日渐消瘦的模样。
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寇家那姑娘不是能待在宫中的性子,还是让她及时止损为好。”
话里话外,竟是把沈识当成那个该止的“损”了。
长公主和沈澜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裴安竟在这种事上计较起来。
裴安看着这两个年少时风流债一身的人,感觉同他们说不清,干脆甩袖离开了。
他到底还是对当年的事情有怨的。
谁能忍心看着一朵花在暗无天日的宫中玉损香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