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茂竹清影摇曳,忽地闪过一丝不明显的黑影,不知是不是风卷起的竹叶。
黑影停在了偏殿改造成的书房门前,向端坐其内的长公主和裴安禀报着自己听到的谈话。
长公主显然对两个小辈的相处很感兴趣,听到之后眼角都笑出了细纹:“一对儿小冤家。”
对面的裴安倒是没有在意自己的大氅被沈识嫌弃,不过在听到“刀法大成前不能沾染女色”时面色好看了很多。
看来那小子去花楼就是单纯地想气他。
茶水腾起的烟雾弥漫缭绕,将裴安的面容遮挡的模糊不清。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她撇了撇茶水顶端的浮沫,轻声道:“裴安,你还是太急了。”
裴安没有答话。
隔着涌动的雾气,长公主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他。也是,毕竟他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她继续说道:“沈识十五岁时,沈澜传信给我问要不要告知他自己的身世。当时我正在北疆的战场上杀突厥人,突然就想起曾经皇兄在这片土地上挥斥方遒的模样。”
可皇兄文治武功那么出彩的人,还是葬送在了这片土地上。
“那时候沈识刚在江湖闯出了一些名声,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想太早告诉他自己的身世,我怕他要承担的东西太多,和皇兄一样年纪轻轻就葬送性命。”
于是她蘸着突厥温热的血,在信上回了几个字。
阿识及冠再议。
等到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再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吧。
最后接不接受这个事实,都由他自己。
毕竟他从未有一天享受过皇室身份带来的便利,幼时甚至还因为这些吃了不少苦。没道理所有的事情都由这一个孩子承担。
报仇罢了,终有一天她也可以做到。
然而裴安却并不认可她的话:“陛下和长姐是他的父母。他的发肤、性命,皆是由父母赐予,这是他生来便该承担的命数。”
水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凝成水珠,在他垂眸之时滴落,像是一滴悲怆的泪。
“殿下,我并不是把他当成一个堂堂正正去复仇的工具,而是一个亟需丰满羽翼的帝王。”
他抬起眼来,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像是埋葬了黎民百姓所有悲哀痛苦的深渊:“殿下这段时日避开官道悄悄进京,想来是看到了如今的世道有多艰难。”
饿殍遍地,哀嚎四野。
富贵的贪官脑满肠肥大腹便便,贫苦的百姓骨瘦如柴易子而食。
这一切,都是现在身居高位的那家人造成的。
如果长姐还在,如果陛下还在,如果他还身体康健在朝为官,如果沈澜真的被招揽,那天下又怎么会是这个模样?
以至于当朝长公主都要远离帝京,在荒芜偏僻的北疆隐姓埋名当一个小小的将领。
“他被沈澜倾心教导抚养成人,被严杀楼锤炼成天下第一的刀客,他不是在金陵圈养出来的皇帝,他侠义、野性,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可以轻而易举将王朝的脓疮剔除。
裴安阖眸:“不是我们需要他,而是大周需要一个这样的皇帝。”
长公主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但她还是说道:“你不要逼迫他。”
把登基或是行侠的选择权交在他自己手中。
这是她作为姑母能给侄儿的最后一丝溺爱了。
裴安沉默片刻,颔首称好。
而此刻,已经和好了的一对儿冤家正在庭院里看星星。
银河流淌在空中,圆月中似乎可以看到吴刚伐桂的身影。寇窈有些思念出海远行的父母弟弟,又忍不住看向身侧叼着根草的沈识。
他现在又是在思念谁?是不是也会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寇窈问道:“你想知道自己的亲身父母是谁吗?”
只要取到裴安和长公主的血,她还是能够判断出他们和沈识是否有血缘关系的。
沈识看了她一眼,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他向后一仰:“反正又不可能去做皇帝。”
端坐在庙堂之上,看似掌握天下却被朝臣奸佞糊弄的傀儡。
谁爱做谁做,反正不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