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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草长莺飞。
苍翠的爬山虎,沿着发黄龟裂的墙壁攀爬,爬上了四楼某间诊室的阳台。
诊室电脑前,坐着一位穿白大褂、戴淡蓝色口罩的女医生。
女医生目不斜视,盯着电脑屏幕,十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慢条斯理告知桌前一对正襟危坐的中年夫妻:“同性恋不属于精神心理疾病,如果她能接受认同自己的取向,没有产生焦虑、抑郁、痛苦的情绪,不需要在我这里治疗。”
一位十七岁的女孩站在诊室阳台边,怯生生看着阳台外、往里探进一角的爬山虎。
看了半晌,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触摸爬山虎——
“咋个不是病啊?不仅有毛病!这还是犯罪!流氓罪,放我们那个时候,要蹲大牢挨枪子的!”
耳边倏地炸开一道惊雷,唬得少女连忙缩回手,望向诊室内。
诊室内的中年男人声如阵雷,怒目圆睁,瞪了一眼阳台边的女孩,又瞪向女医生。
女孩眼里闪烁着畏惧,下意识垂下了脑袋,手指攥住衣角,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您也说了,是那个时候。”女医生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向那个中年男人,眼中依旧波澜不兴,语气温和且坚定,“1997年,新《刑法》废除了‘流氓罪’的条款;2001年,第三版《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将同性恋分为——自我认同型,和自我不和谐型,前者被从精神疾病名单中剔除。也就是说,如果她能够自我认同身份,就不是生病,不需要在我这里治疗。”
话到此处,她忽然停顿了一秒。
她看向阳台边那个怯弱的女孩,有意无意,说了句:“虽然,目前同性婚姻还没被国家法律认可,但,同性恋不是精神疾病,更不是犯罪。”
平静而笃定的一句话,似是鼓励。
女孩察觉到医生的视线,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医生。
阳光照耀下,两两对视,女医生眼中的冷淡褪去几分,冰雪消融一般,淡棕色眼眸里盛了几分温柔与暖意。
女孩的母亲急了眼:“作孽呦,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
女医生收回视线,凝视中年妇女的眉心,一本正经科普:“在自然界,相当一部分动物,比如企鹅、长颈鹿……都存在同性性行为,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存在‘违背自然规律’这种说法。”
中年夫妻霎时瞠目结舌,好似听见什么不得了的污言秽语。
中年女人站起身,伸出手指,对着医生指指点点:“什么、什么行为?!当着孩子的面,你一个女的怎么说这种话?”
女医生扫了眼阳台边的女孩,又看了眼这对中年夫妻,识趣地把“她念高中了,学过生物课,用不着谈性色变”这话吞回了肚里。
再说下去,容易引发纠纷,需要适时的沉默。
奈何她缄默,依旧被误解——
中年男人蛮横地拉走阳台边的女孩,骂骂咧咧走出诊室:“什么态度啊?会不会看病?老刘还说什么大医院看病好得快?就这水平?”
中年女人回头瞥了眼年轻的女医生,眼中充斥着怀疑与不信任:“再挂个专家号主任号试试吧,现在的小年轻,满嘴跑火车,什么都不懂,指望不上。”
女孩一步三回头,看着阮祯,欲言又止。
女医生没有过多解释,目送他们一家三口走出诊室,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随后收回视线,面不改色,用鼠标点击电脑屏幕,切换到下一个号源,等待下一个就诊者进来。
等待下个就诊者的间隙,她低下头,重新别了下自己的胸牌。
【江州市第三人民医院(分海院区)
精神二科主治医师阮祯
工号 51314】
她盯着胸牌上的信息看了几秒,有些出神,下一个就诊者推门而入。
“医生,你好。”来访者捏着就诊卡,站在门口。
阮祯抬起头,收敛好所有情绪,继续工作:“你好,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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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市第三人民医院分海院区,是江州市名头最响亮的医院之一。
它地处风景宜人的郊区,不常出现在江州市市民的视野中,却常活在市民的嬉笑怒骂中。
具体体现在——
“是不是有病?明天就送你去三院看看!”
“你这个疯子,是不是从三院跑出来的?”
“神经病,你应该去三院看看!”
第三人民医院分海院区,是一所公立三甲的精神病专科医院。
精神疾病,在人们印象中,与混乱、暴力、疯癫挂钩,精神病院,似乎就是一个关疯子的地方。
可精神疾病其实就是一种疾病,和感冒、发烧一样的疾病。
那些穿着病号服的人,既不是外界臆想的天才,也不是恐怖的疯子,他们只是生病了、需要接受治疗的病人。
并没有太多的传奇色彩,只有普通人的酸甜苦辣。
阮祯所在的精神二科,属于开放式病区。
有人因为焦虑住进来,有人因为失眠住进来,有人因为抑郁住进来……
住进开放式病区的病人,几乎没有任何攻击性,出入不会受到太多的限制,因而病房的设置和普通的内科病房没什么两样。
傍晚17点30分,门诊下班时间。
不比大型三甲综合医院的摩肩接踵、人潮涌动,分海院区的环境较为安静,门诊挂号厅里的病人也多数是安安静静地等待就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