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我防着蒋二还差不多,他就不必了。”关月搁笔,唤了京墨进来,“去把谢小侯爷叫来,我们早被那群老狐狸绑在一条船上了,谁也别想下去。”
冬日的夜来得早,院子里不知是什么鸟,这样冷的天依旧叫得欢畅。他们在书房闲聊着等谢旻允过来。待他们终于从满桌的案卷图册中回过神时,才惊觉屋里的炭火已快燃尽了。
他们在屋里说的终归是正事,外头只有京墨一个人候着。京墨一走,立即无人可用。
关月忙的时候没觉得冷,闲下来不过半刻,就将先前被丢在一旁的披风安安分分系回了身上,她想叫京墨来添炭火,喊了半天也没人应,这才想起京墨被她支去办事了。
谢旻允推了书房的门,正想让白微去廊下候着,就听见关月喊了好几声要白微添炭火,一回头,看见书桌两侧,一边一个窝着两只鹌鹑。
“你们这…”谢旻允看了半天,反复斟酌言语,最终汇成一声长叹,“佩服,这体谅下属的程度,我这个纨绔子弟,实在是看不懂。”
“诶,就算门口不方便他们留着,廊下也至少得留个人吧?”谢旻允又看了他俩半晌,还是觉得好笑,“北境的主帅和副将,在书房被冻成这个样子,你们…说出去像话吗?”
“你少废话。”关月从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堆文书里拿了几张丢给他,“赶紧看。”
谢旻允看的已是他们挑拣过的,尽管如此,依旧有厚厚的一沓。白微添了炭火,屋里又渐渐暖和起来,惹得人犯困。
“绀城?哪里现下有多少兵力在?”谢旻允低头看着舆图问道,许久都不见有人搭理他。
一抬首,一个将睡未睡,一个劲儿地打瞌睡;另一个撑着脑袋犯困,想来离睡着也不远了。
谢旻允看了半晌,坐回了椅子上,自个继续研究手里的舆图和军报,正逢川连又来送饭,他眉头轻挑,问:“没吃饭?你这俩主子平时,都什么时辰睡啊?”
“没吃,好几天都没吃了!”川连可算找到了能告状的人,顷刻打开了话匣子,“他们昨晚一宿没睡,一直在书房;前几天…嗯…我不知道,反正也是后半夜了!”
“…这又是我这个纨绔子弟看不懂的事情了。”谢旻允将舆图合上,抬手揉了揉眉心,“你放那吧,一会儿我盯着这两位把饭吃了。”
“看完了?”大概是屋里这点动静闹得,反正是都醒了,关月又去拿抽屉里关应庭的手札,刚递出去,就被谢旻允放到了一边的桌上。
“先吃饭;过几天要是真打起来,你们两,谁上去挨揍啊?”
“我们打别人不行吗?”关月起身,总算动了筷子,“谢小侯爷,您怎么这么啰嗦呢?”
谢旻允闻言轻轻啧了一声,说:“困成这样去打仗?那我提前祝贺你们惨败。
“这几日的确太多事了。”眼看着这两位抬起杠来,温朝立即找机会插了话,“先说绀城的事,绀城在关隘山谷之后,地势险要,每年也有一部分粮草出自此处。绀城于他们而言,的确是块肥肉。”
“但他们在绀城七战七败,六次根本未能越过天阙关,还有一次——”关月一顿,将十多年前用过的舆图展开,时间过了太久,墨迹都有些褪色,“绀城大捷,他们伤亡惨重。”
谢旻允却想起另一件事,眉头微皱:“药材紧缺、医官遇难、定州军中倒卖军粮…”
话未说完,他突然抬眼看向温朝,思忖许久才道:“那个下人,我查过了。我自定州返程的当天,她家中就被人清理干净了。我先前问过你妹妹,她学医这件事,除了定州霁月堂几个可信的伙计、家人和近旁的邻里,从未对他人提起过。那就只剩你从军时,军中留下的记录。”
“所以我怀疑,最要紧的这个内奸,在定州军中。”
“京墨。”关月许久不答话,随后叫了京墨进来“让伙夫每日仔细检查食材,军士的尸体…就地焚烧,抚恤亲属的银钱找温朝要,余下的事情不必他们管。再告诉漪澜和温怡,药材不必省了,每日都要煎药熏艾。”
“你是疑心…疫病?”温朝惊疑片刻,立即明白了关月担忧之处,“西境遭灾是个不错的掩饰,药材紧缺、哄抬药价在此之下都甚为合理。若单是某一桩事,不足以让我们想到疫病。”
“有太多事情一下堆在一起,反倒让人陡生警醒。看来盯着我的,不止云京了?”关月轻笑,问句的尾音里却带着确信,“那我倒要谢谢他们没站在一边,这才露了尾巴。”
“…我总觉得要出大事。”待京墨得令告退,谢旻允叹道,“绀城被盯了多少年,哪里是他们想就拿得走的;况且…虽然如今我们并不能全然服众,可这才多久,老帅余威尚在,不会无缘无故乱成这样。”
“想在绀城一雪前耻,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谢旻允先行离去,温朝与她一道将乱七八糟的书房规整好,方一推开门,他就听见身后传来关月略带几分笑的声音:“温朝,风言风语,听得不大舒服吧?”
他回身,见关月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瞧着他:“想不想打仗?”
冬日的风穿堂而过,卷起衣角,掀开书页。不知何处飞来的林间鸟,在冬日的夜里低鸣,蹙踏下松枝上的残雪。
他突然忘记了,自己答的,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多年后回想时,只记得夜阑人静,月明星稀。他们就这样奔赴远方,再也不曾回头看一眼,那些属于幼鸟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