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只见过短短几秒钟,张笛的模样还是烙在了许昼脑中,还新鲜着。
张笛那时穿着雪白的婚纱,乌黑的头发高盘在头上,珍珠发饰光润明亮。
她坐在文怀君身边,很认真地听他讲话,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
岁月不败美人,十五年后的张笛甚至更加漂亮了,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的优雅。
她和文怀君站在一起,谁看了不说一句般配?
许昼第一个反应是逃。
他的进度条被强行快进,分手不久后就看着前任结婚,然后莫名其妙来到了十五年后,一下飞机就看到了前男友,现在又直接碰到了他的妻子。
许昼还没来及从上一次的创口中恢复,就又被砍了一刀。
如果给他足够多的时间,许昼觉得自己是可以心平气和的。
但上天连遗忘的时间都不给他。
许昼做不到强装笑颜,他站起身,几乎是从大厅的侧门落荒而逃。
侧门外就是楼梯间,许昼漫无目的地顺阶而下,直到推开某一层的门时,寒风猛地吹过来。
酒店在这个十几层的地方建了一座露台酒吧,现在很空旷,因为人们都在楼上的派对。
露台角落只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套松垮的棕色呢子西服,是2000年左右流行的款式。
男人看到许昼从楼上走下来,很自来熟地和他打招呼。
许昼社恐犯了,但礼貌占了上风,许昼只能走过去。
“你也是‘穿越者’吗?”男人问。
许昼点点头。
“你还好吗?”男人又问。“你看起来脸色很差。”
许昼扯了一下嘴角,说还好。
男人很温和地一笑,聊聊吗?
许昼转身想走,男人又加了一句:你的生活变了很多吧?
最后许昼还是坐下了,他觉得这个男人应该和他分享着类似的痛苦。
两人都没有自我介绍,男人开口就说:“我父母出车祸走了,老婆把我的公司卖了,然后她嫁给了别人,现在有两个小孩。”
“她和她现在的丈夫住在重山城,你知道吗?很舒服的一个内陆城市,满街都是小吃店,还很便宜——我们以前一起去过,那时候我们还商量着去那里定居……现在她也算是如愿以偿。”
“我昨天跟她打视频电话——诶,现在电话都能看到人的脸了,真稀奇——打电话,我看她过得不太好,脸上都有皱纹了。住的房子也不大,一室一厅,两个小孩在旁边吵,那个小男孩倒是长得很可爱,可能因为男孩儿随妈妈。”
“讲了没两句她就说要挂了,她老公要回来了,她得赶紧去做饭。”
男人的语气一直很平缓,甚至称得上是温柔,许昼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前几天——当时,”男人说出来又发现时间不对,改口之后深吸一口气,像是能把这十五年吸走似的。“我要来西国出差一个月,是她送我去的机场。”
“她在机场哭了,我们当时才结婚没多久,从来没分开过一个月。她一边哭,一边说等我回家给我做红烧狮子头,还有肉末蒸蛋,西国菜肯定又贵又难吃。”
“酒店的西国菜确实很难吃,要不我就去上面的party大吃大喝了。”男人笑道。
“但她现在在别人家,给别的男人做红烧狮子头和肉末蒸蛋。”
“我知道我不该怪她,因为我十五年前就死了,但是我没法,我没法不在意。你说呢?”
许昼觉得一团寒冷的空气顶在自己肺里,但他又感到舒畅。因为他懂这个男人,他们都是被迫快进到这个时代的。
“是,我也在意。”许昼说。
“但我的前…他在我上飞机之前就和别人结婚了。”这是许昼第一次把这件事说出口,居然不是太困难。
“他们现在还好吗?”男人问。
“他们很好,很般配。”许昼说,“所以我知道我其实应该祝福他们。”
但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就是这样小肚鸡肠。许昼自我批判。
“其实即使我没坐上这架飞机,结果也是一样的。”许昼无奈一笑。
“但你现在有很多时间。”男人说,“你还很年轻,你可以慢慢把他们忘掉。”
许昼真心祝愿:“你也是。”
男人但笑不语。
许昼突然觉得对穿越者最好的祝福语才不是“欢迎回到人间”,而是“祝顺利把他们忘掉”。
“其实,酒店可以点华国菜的,没准会有红烧狮子头。”许昼突然说。
男人惊讶道:“可以吗?我特意打电话过去问过,酒店说只供应西餐。但他们倒是给我推荐了附近一家中餐馆,我觉得太贵了就没点。”
“这样啊。”许昼怔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可能记错了。你可以之后回国吃正宗的。”
男人顿了一下说:“好的。”
“那你之后准备做什么呢?”
许昼:“继续念书吧,然后回国。”
“你喜欢你的专业吗?”
“喜欢。”许昼毫不犹豫道。
“真好啊,你一定要好好学。”
“那你呢?之后准备做什么?”许昼问。
男人仰着脸想了一会儿,目光没有落点,然后他慢慢地笑了。
“不知道,哈哈,先吃一顿狮子头再说吧。”
两人都笑了。
夜幕渐渐落下了来,他们坐在露台的角落,像草原上两只瘦骨嶙峋的长颈鹿。
气温低了,许昼觉得冷,便和男人道别。
你要去哪?男人问。
“可能下楼去那家中餐馆买点晚饭。”许昼随口道,他心里还惦记着文怀君送给他的三菜一汤,“帮你带点?”
“不用了。”男人回答得很快,又建议说:“你还是别下楼了吧。”
许昼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听说西国晚上不太安全。”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