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香得鼻子疼。
这是许西楼对南方最深刻的印象。
衍都这座城市,闻起来就是一朵盛开的南方。
许西楼一本书都没有带,拉着一箱电子零件,航班压着约好办入学的时间的最后期限定,落地就忙不迭地准备证件,拍照,做校卡,和主任吃饭,跟班主任认教室,天黑才想起来去找纪书阳帮他租的房子。
老城区里租一个公寓楼不容易,纪书阳在电话里做了绵长的铺垫。
抚村这个地方唯一一栋高楼,建在村尾十八巷后面,虽然在十八巷末尾,但取名叫一栋。总之至少是一栋高楼。
纵然是这样,许西楼跟着导航,围着桃李一中周围饶了很久,才找到这个贴着一堆矮房的孤零零一栋楼。
纪书阳在电话里打包票,说房子是拎包入住,但实际上这个房子很久没有人住,一室一厅空旷积满灰,里面的家电基本上不能用,桌子和床架因为是木制的,在南方的潮湿天气下长了霉点和蘑菇,水电费也要找房东拿证明到物业那里重新交。
许大少爷进屋里走了一圈就关门走了,发信息让纪书阳退房。
纪书阳立刻拨电话来:“你在哪?”
许西楼:“你先把房退了。”
迂回计行不通,纪书阳沉默两秒也开门见山:“退不了,房租是预交半年的。”
许西楼跟着他的语气狠狠拧紧了眉心:“你……”
纪书阳立马喊:“别说脏话,你现在在哪,我过来跟你一起收拾,咱们背井离乡的,不兴大折腾的。你们学校这附近挨的要么是城中村要么是富豪区,你知道要找一间离学校近还有电梯的租房多难吗,别闹啊爷们——”
许西楼说:“租远一点的也行。”
纪书阳:“得了吧,你乐意早晚高峰挤公交挤地铁吗?”
不乐意。
“……”许西楼的人生十大痛苦中通勤交通稳居前列,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要纪书阳租离学校近的房子。单单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他就呼吸困难。
纪书阳没听见他回答,了然地叹一口气:“你在房子那边吗?”
许西楼站在楼道里,冷眼看着电梯,房子在20层,这个高度从窗口能看见桃李一中的树人楼未熄的白炽灯,确实离学校很近。
他在百般暴躁中捂着鼻子,闷声闷气地应了声。
纪书阳松了口气:“你先在附近逛逛,我开完会马上过去。”
他加班开会,年纪轻阅历浅而不敢开小差太久,交代完就挂了电话。
‘附近逛逛,我认识路吗我就逛逛。’许西楼心说。
城市里的天黑从来不彻底,何况附近就有商业区,楼层不隔绝噪音,暑假期间碰上商区举办活动,车辆过犹不及地堵塞马路,南城的司机探出头,用方言喊话。
喧嚣之中一缕格格不入的风压在许西楼的眼睫上,落下沉郁的阴影。
许西楼把行李箱推进房子里,看了眼屋内,明白今晚的落脚处肯定在酒店。两地奔波多少给人带来几分疲乏,他不强求今晚非得收拾屋子。
于是不急不忙地定下酒店,才开始搜索附近地图,准备探路周边。
手机停留在聊天界面,他手指一错,不小心滑进朋友圈。
晚上后朋友圈动态更新得很快,列表的师兄弟可以就着一个问题在朋友圈争论半天,一群人在评论区里斗法,最终都没争论出结果,约明天一起到教室再聊。
这个‘教室’就是许家大院,哪怕许西楼在家里时再烦房间外面的聒噪,他也是从热闹中长大的,忽然之间到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方才还没有察觉到的孤立感倏地严重许多。
即使刚从学校出来,他现在仍然有种脚踩不到地面的漂浮感。
许西楼顿时不想看手机,心想着走到哪就算哪,关掉手机,摁电梯下楼。
楼底有保安,给了他一张出入卡,卡面通白,右下角用金色刻着小字‘抚村一栋’。
许西楼忍不住一挑眉。
虽然纪书阳在电话里多次提过抚村,但是这栋孤零零的大楼楼下只有一个装样子的小花坛,走出去不到一百米就是十字路口,临学校和商业区,居然还有编号。
四十分钟后,许西楼成功迷路。
许西楼叼着瓶柠檬茶蹲在泥坑窄路里,人为圈出的单车棚旁边,微侧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牌坊,上面写着两字‘抚村’。他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怎么走进来的。
牌坊外面是个广场,沿着牌坊进来能看到一些房屋上钉着深蓝色贴牌,依次分别有二巷几几房,三巷几几房,一眼望去全是矮楼,最高不超过六层那种,每栋矮楼底下都是个商铺,长长的连在一起,像个商业街。
窄巷旁边是栋三层矮楼,外墙刷了层蓝灰色,蓝牌上写着[抚村三巷30-1],卷帘门打开里面还有道玻璃门,里面全是黑白货架,有一半空间放置的是计算机零件,另一半是生活杂货,这大小顶多够得上24小时便利店,但蓝灰色墙上挂着的商牌大言不惭地亮着[超级大超市]五个大字。
许西楼拍照发给纪书阳,通知他来这个地方领他。
等待的空隙,他才有空感受这个纷杂的城中村。
毕竟是‘一栋’的前缀‘抚村’,许西楼对这里保有原始的好奇心。
许西楼觉得这个‘村’挺神奇的,深夜里特别吵,街道上时不时有人走过,窄巷深处不知道通到什么地方,一直能听见夹着方言的叫骂声。
其中有一道妇女的大嗓门,从许西楼迷路进巷子到现在都在响。
还有狗吠。
‘超级大超市’的门口两个人,背对着许西楼的那道影子穿着唐装,身上挂满黄纸,脚边堆着大蒜和桃木剑之类,看不见模样,也看不清举动,像是搞算命的,不过从他手里时不时冒出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判断,他可能是在修收音机之类的东西。
另一个男人是卖狗的,身量长条偏瘦,方形脸,远远看去像蜡笔小新里的幼儿园园长刮了胡子的样子。
他身边停着一辆小货车,后车箱大开,一半放着蔬菜水果,另一半放着几个箱子,他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牵着绳子,绳子绑着一群狗崽,狗崽最大不过手臂长,田园幼崽最多,体积最大的那只像是边牧,边牧四肢摊开趴在地上,两颗眼珠子溜溜地盯着窄路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