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敛出关了。
被留在原地口不能言的柳疏:“……”
他时常怀疑昆仑的人是不是眼瞎,就他家君上这毫不遮掩的状态,抬抬腿就是个缩地成寸,到底是怎么装了百年金丹小修士?
另一头,栖寒枝须臾便到了山背那间静室。
这里该是许久没用过了,他印象里只在初至天渺峰时来过两次。
栖寒枝性子惫懒,条件允许的话他可以窝在自己的凤凰窝里几年不挪地方,当年他搬来不久,山顶起了许多新建筑,其中包括一间新的静室,更舒适也更符合他审美,就连带着谢云敛也少来此处。
修长有力的手指触到结界,淡金光芒一闪而没,似融化了一层无形的膜。
静室一眼望到头,仙尊阖目端坐在蒲团上,身上还是渡劫那日的衣服,大概只随手用了个涤尘术,苍青外袍一角被天雷劈出的焦黑还在,那几点刺眼的血迹倒是不见了踪影。
端坐的人睁开了眼。
与栖寒枝那几乎带了攻击性的精致外貌不同,谢云敛是不偏不倚的俊朗,眼尾不垂不扬,眸光通达明澈,是大魔头最喜欢的那种正道修者,一弧冷月清辉、不可攀折。
只右眼角紧贴睫毛的尾端,有一颗极小极小的痣,延出一点缱绻的颜色,那是两人呼吸交缠时栖寒枝偶然发现的惊喜。
栖寒枝大步上前,半跪在石床边缘,小心地揽住谢云敛的腰,头埋进他颈窝,鼻尖触到有力的波动,这才徐徐松了口气。
“吓人。”那平平的音调里就莫名带上了点亲昵。
谢云敛沉默片刻,缓缓道:“抱歉。”
仙尊往常不是这样的。
世人眼中冷冰冰的人在道侣面前,一贯是温和、甚至是温柔的。换做往常,谢云敛会笑着唤一声“阿戚”,然后握住他的手,自然的将人放到腿上去——一本正经的仙尊对此意外热衷。
栖寒枝缓缓从熟悉的颈窝里抬起了头,看着神色平静的人。
魔君颇有自知之明,在感情上总是少些敏锐的触角,他有些惊讶于自己难得的敏锐。
不,或许只是因为早有所料。
他又想起三个月前,谢云敛渡劫那日。
那是个寻常的午后,他却莫名感到几分不安。
修为越高,预感越准,栖寒枝掐算了一会,奈何实在不精通,没个头绪,正巧昆仑宗主归云寄找他喝茶,他便去了。
茶喝到一半,天地色变,九九天雷穿过护山大阵直直落下,方向正是天渺峰。
栖寒枝手中的寒玉茶杯化作齑粉,转瞬不见了踪影。
归云寄落后他一步赶到,天劫结界已经将半座山头笼罩住,雷霆接连朝着结界正中那道身影劈下。
时至今日,栖寒枝一闭上眼睛,眼前还是那狰狞的黑色劫云盘旋不去。
那时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劫雷匆匆而落,一道接着一道,栖寒枝站在结界外,屏息数着。
他自是相信谢云敛实力,只是难以自抑。
当年魔君孤身杀入魔域,独战群魔之时,也未像这般紧张。
直到最后一道雷落下,象征心魔劫的光芒将结界中央那人包裹。
天劫最为险恶之处,就在这最后一道劫雷。
许是功德雷劫,毫发无损;许是诛灭之劫,十死无生;便是寻常雷劫,一般渡劫修士也极难扛过。
而又有些独特劫数,如心魔之劫。
心魔劫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算得上轻松,再加上那劫雷中的功德金光,谢云敛飞升已是十□□稳了。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包括栖寒枝。
先前紧绷到死寂的氛围徐徐撬开一个口,匆匆赶来的长老弟子都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了一半,良久的静默等待中,结界中央的光芒暗下去,盘膝而坐的仙尊一口血吐了出来。
劫云消散,却没有飞升的金光。
那一霎昆仑山脉静的吓人。
谁都没想到,仙尊谢云敛,失败了。
败在最不可能的心魔劫上。
栖寒枝却管不了那么多,结界一破就直直冲了进去,正一把揽过几欲栽倒的谢云敛。
浊气入体,气息纷乱,经脉逆行。
谢云敛睁开眼,四目相对,沉黑的双眼中是不知名的情绪。
血迹挂在他紧抿的唇边,有几滴不慎溅到外衫,仙尊向来生人勿进的气势像是被这鲜红的颜色戳了个洞,从那洞里渗出些与往日相反的东西。
压抑的,几欲破土而出。
栖寒枝没注意,他那时完全忘了自己伪装的金丹修士身份,抬手便想给谢云敛梳理内息。
“戚焰。”谢云敛却正巧握住了他抬起的手,叫他这个身份的名字。
栖寒枝理智稍稍回笼,倏然意识到谢云敛今日似乎与往日无异,又好像有什么不大一样,他看不出来。
“我们和离吧。”谢云敛说。
那声音淡淡,比昆仑的山风还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