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十岁生日的乐月,赌气坐在姥爷家的石头门槛上。
下过雨不久,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儿。
小姑娘穿着一身儿泡泡棉的白色连衣裙,皱着眉头,双手抱胸,后脊梁挺得笔直,抿着嘴唇脖颈高昂,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口。
乐月的神色还真像只傲娇的天鹅公主,连洋气的打扮都和乡下破旧的大门显得格格不入。
只可惜,她因为一高一低凌乱的马尾,和刚哭过红肿的大眼睛,看起来更像只毛发凌乱,打了败仗的红眼小白鹅。
送她来的那辆老桑塔纳,早就没影了。
一同消失在巷子口的,除了汽车尾气和轮胎压过石板路的闷响,还有乐月的父母。
乐月在京城长大,父母在外交部工作,今年接到外派任务要去非洲,当地条件艰苦不方便带着她同行。
于是,2001年这个暑假,乐月连夜被父母打包送回了姥姥姥爷家。
父母外派的两年任期内,她都要待在乡下。
京城的家里有电脑、网线、仙剑奇侠传、空调、批发塞满冰柜的四个圈儿、KFC、麦当劳、必胜客......
而姥姥姥爷家所在的北方小镇,连京城孩子嫌弃的德克士都没开上一家。
小镇的时光,像是静止了一样,还停留在乐月没有太多记忆的九零年代初。
“月亮,喝西瓜不?井水拔过,还是沙瓤的,可甜咧。”姥姥唤着她小名,抱着个大西瓜走到院子中间的葡萄架子下。
“谢谢姥姥,我现在吃不下......”乐月摇摇头,手背儿抹了把眼泪,和长辈说话很有礼貌。
脾气拗归拗,乐月只是跟父母较劲儿,不会伤及无辜。
十岁,已经是半大的孩子,心眼儿多得很。
乐月对父母做的决定很不满,明明自己可以去住校,周末回家自己照顾自己,父母非把她当三岁小孩儿送回老家。
孙女儿越是这样,老两口越心疼。
老两口一方面觉得女儿女婿没和孩子沟通好,另一方面确实觉得小县城条件和首都差远了,怕怠慢了孙女儿。
“城里来的娃娃不兴喝西瓜,”姥爷对姥姥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布包,讨好地对孙女说:“姥爷去给你买电视里演的内个旭日升冰红茶,放井水里拔着?”
乐月咬咬嘴唇,摇摇头。
她喜欢喝刚出的那款香橙味道的酷儿,不喜欢喝旭日升冰红茶。
可乡下的小卖部,根本不会有自己想喝的饮料。
这可把老两口愁坏了,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才能把孙女儿哄好。
忽的,隔壁家的院子里穿来几声“呜呜咽咽”的狗叫。
乐月停住哭泣,润润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喜,下意识抬头寻找声音来源。
她好多年没回姥儿家,之前年纪太小,对这里根本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过年和表哥表姐一起放二踢脚炸水塘,啃着美滋滋儿的糖瓜看春晚。
“姥爷,他家有小狗吗?”乐月一抬手,带着浓重的鼻音,软绵绵地问。
“昂!你李叔家养了只大金毛,马上就下崽儿了。”姥爷和姥姥对了眼神,若有所思点点头。
“我能去李叔家,和小狗一起玩吗?”乐月小声请求道。
她最喜欢狗了,在大街上看到别人的宠物狗一定要逗一逗,遇到宠物店要扒着玻璃窗看好久。
可是父母有洁癖,无论乐月怎么哀求,都不让她养狗。
“那咋不能,必须能啊!”姥爷脸上露出笑容,顺手抓了块干净毛巾,投湿拧干,背着手溜达到门槛,一把糊在小姑娘红彤彤的眼睛上。
“唔......”乐月眼前一黑。
哭肿发胀的大眼睛,被冰凉的毛巾敷住,却感觉很舒服。
烦躁的心情也像是被浸泡在清爽的井水中,平静下来。
姥爷让她自己摁着毛巾敷眼睛,抬手给乐月把马尾辫儿紧了紧,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月亮,等李叔家的金毛下了崽儿,姥爷给你要一只养,行不?”
“真的吗?”乐月“呼”地拿掉毛巾,刚刚还蔫哒哒的声音都有了活力。
“姥爷说话算话,走,洗把脸,带你去李叔家看狗去?”老爷子乐呵呵的,可算是找到件能让孙女儿高兴的事儿。
“老李家这会儿没人,下午才回来,月亮,先喝西瓜,姥姥给你做个打卤面,中午睡一会儿再去。”
“哎呦,瞧我这记性!”姥爷一拍脑门儿,拉着乐月的小手:“你姥儿的打卤面一绝,姥爷再给你做个拔丝地瓜?”
“我不饿......”乐月嘴上说着,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噜叫起来。
她不死心地梗着脖子,瞅了眼邻居家紧锁的大门,确认家里确实没人才扭过身子。
扭头间,乐月好像看到了身影从门外一闪而过。
姥姥的打卤面,姥爷的拔丝地瓜,都是她喜欢吃的菜,她太饿了,并没在意别的。
心里惦记着李叔家的小狗,乐月还是牵住了姥爷的手,进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