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月盈入府已有月余。
季徐冲脑海里在想着盐帮旧匪阎黑瓦,阎黑瓦是江南盐税案的重要人物,只有把他抓住,才能将很多无头消息理清头绪。
等他回过神来,马儿已经停在了安德门的宅子外。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主子来了,立刻上前来牵马,季徐冲交出缰绳后,又愣了一下,唤住侍卫:“等等。”
侍卫停下,待命。
这段日子,季徐冲很少路过安德门,有时半夜从江宁回来,也宁愿多骑马半个多时辰,赶回候府休息。这里是他最喜欢的私宅,若是从前,哪怕最忙的时节,他也要抽空来此住几天。
自从月盈搬进来后,季徐冲一次也没来过。
夏日的空气闷热,午后风停,乌云密布,飞鸟已匆匆入林。
及至此刻,大风起忽,豆大雨滴已然点点砸下。
下雨天,留人天。
季徐冲看向门外的雨,摆摆手道:“没什么,去吧。”
不待门房给他撑伞,已径自走进大雨中。
走进和曦园,管事大丫鬟玉樣正在指挥小丫头们关好所有窗户,乍见他走进来,不悦的责斥道:“外男不许进内宅,懂不懂规矩?”
待看清楚是他,忙道歉:“求主子恕罪,奴婢没看清楚是您来了。”
“无碍。”季徐冲淡声道。
他刚从外面办事回来,正穿着一身灰蓝色粗布衣裳,这是他从浙江桑农家里穿来的衣服,也难怪玉樣会认错。
“备水,我要沐浴。”季徐冲说完,发现身后没反应,回头一看,见玉樣满脸纠结,又说了一句。
他看着玉樣,发现一直很慌张,偶尔还一直看着楼梯的方向。
玉樣出了门,便吩咐人备水。
季徐冲听见她在偷偷跟小丫头红珠说话。
“侯爷怎么来了?”
“侯爷来了还不好吗?姐姐不是盼着侯爷来吗?”
“可月盈姑娘午睡后,到现在还没醒来,这可怎么办?”接着,玉樣叮嘱那小丫头:“去楼上悄悄把姑娘叫起来,就说侯爷来了,让她快下来给侯爷请安。”
红珠苦着脸道:“侯爷正坐在厅里,要上楼就得经过厅里。侯爷在,奴婢不敢去,求姐姐让别人去吧。”
“罢了,我自己去吧。”
话音刚落,季徐冲嘴角讽刺一笑。
他走向楼梯,拾阶而上。
待玉樣走至大厅时,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红木地板上还留着一串细微的水渍,水渍延伸到了楼梯。
季徐冲看见玉樣提裙上楼,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旁,笑道:“主子怎么上来了?”
季徐冲瞥了一眼拔步床,问她,“谁让她住进和曦园的?”
玉樣极力表现出诧异的样子:“是嬷嬷安排的,难道嬷嬷没跟侯爷提过过?”
季徐冲看着玉樣抓紧帕子,尽量掩饰着紧张的模样,讥讽道:“玉樣,我以为你是个老实的,才把你留在安德门这边。”
玉樣身子一凛,脸上依然带着笑,“可嬷嬷说,侯爷对姑娘也是满意的。”
“你把她叫醒来,撵出去。”季徐冲的声音拔高了些。
就在此时,酣睡在拔步床上的月盈翻了个身,脸朝向外。
季徐冲这才看清楚,拔步床上躺着的女子玉肌如雪,墨黑的发色更加衬得她肌肤细腻白嫩,红唇娇艳如花。
她低垂着眼帘,睡得香甜,如同绽放在江南春天湖边的一枝娇媚垂花,摇摇欲坠,惹人心怜。
季徐冲看了她好一瞬,又问玉樣:“她一直这么能睡?”
玉樣见侯爷神色有所好转,微微松了口气,答道:“近来闷热,姑娘夜里睡不好,今日下雨,凉爽些,才睡了小半个时辰。”
月盈露在外面的手臂,被褥子褶皱压出了一道印记,这可不是小半个时辰能睡出来的痕迹。
“算了,你先别闹醒她,我倒要看看她能睡多久。”
听侯爷的语气松动了些,玉樣才松了口气。
月盈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醒来的时候,她听见楼下传来了几人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仿佛怕打扰了她似的。
平时伺候她的人,虽然也尽心尽力,却不会如此压抑,连小声说话都不敢。
大约不太聪明的人,都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就像月盈,她从小就对危险十分敏感。
小时候,爹爹带回来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朋友,月盈一见他就觉得他像个坏人。后来,果然有人认出来他是个偷马贼。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一一验证了她那敏锐到可怕的直觉。
楼下这样低沉的气氛,让月盈想到了在黄老爷家的日子,侍女们也不敢在黄老爷面前如此放肆。
月盈躺在拔步床上,翻了个身,心想:该不会是侯爷来了吧。这样一想,她便再也睡不着了,一骨碌爬了起来。
终于要见到侯爷了,月盈感到很有压力。
此时,季徐冲刚沐浴完,披散着头发上楼,一进门,发现月盈已经醒来了,还瞪大着眼睛,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他。
这大胆又无礼的女子,难道竟不知她此刻身在何处?
季徐冲看见她,便不由得火蹭蹭冒出来。
到底是谁告诉林嬷嬷,他很喜欢这个女子?
他不过是见这女子吃包子时一脸享受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便多看了两眼。谁知便有人将此事报告到林嬷嬷耳朵里,然后林嬷嬷就把这个女子着了来,当他的外室。
月盈刚睡醒,正懵懂着,忽见一个年轻男子台步走如她的闺房,他穿着宝蓝色的圆领衫,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脑后,丰神朗朗,面目俊秀,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打量着她。
月盈吓了一跳,愣愣的说不出话,连行礼都忘了。她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脸上也烧得慌,牙齿和舌头都在粘在了一起,张不开似的。
月盈见他不说话,只好强撑着站起来,“月盈给侯爷请安。”
侯爷不说话,月盈也不敢抬头看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才偷偷抬头看他。
这一抬头,便被抓了个正着。
侯爷还在打量她,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情绪,月盈却敏锐的感觉到,侯爷有些厌恶她。
过了很久,他才说,“起来吧。”
侯爷为什么厌恶她?他们分明还不认识。
月盈想过很多种跟侯爷见面的方式,唯独没有这一种。侯爷让她感到很害怕,他甚至比黄老爷更令人害怕。
害怕归害怕,却能不妨碍月盈欣赏侯爷俊朗的面容。
月盈已经知道侯爷是名年轻男子,却未曾想到,他会如此年轻。
侯爷似乎比她哥哥还小几岁,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深邃的桃花眼,远山眉入鬓,鼻梁挺拔,唇略有些薄。
可是娘亲曾说过,嘴唇越薄的男子,越是薄情。
侯爷长得真好看的,比草原上的所有男子都好看。
季徐冲见月盈一直盯着他瞧,便有些不悦的道:“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为何睡在我的卧房内?”
季徐冲突然高高扬起的语气,更加证明了月盈的猜测,侯爷果真厌恶她。
“我是侯爷的外室,名叫迟月盈,是林嬷嬷叫我住在这里的。”月盈顿为羞恼起来,心中无限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