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很小,正对着门的是一长溜柜台,柜台上竖着一排铁栅栏。马红梅坐到柜台前,抻长脖子看那个烫着羊毛卷的业务员点钞。只见她带着藏青色的袖套,手指翻飞,钞票“刷刷刷”作响。
数钱数到手抽筋,真是个好工作。
她不眨眼的盯着翻飞的钞票,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同志,我要存钱。”
“存款单填好了吗?”
“你没给我我怎么填?”大小姐人设不能丢,身后的男人看着霁月光风,实则心思缜密又小肚鸡肠,她不能放松。
业务员的手一顿,三秒后才开始继续数钱,没好气的说道:“不识字吗,你手边就有,填好了再递给我。”
填好存款单,马红梅通过窗口递进去,“同志,你是为人民服务的,拉长着脸真难看。”
“身份证呢,钱呢。存不存?不存就让位置,没看后面好多人在排队呢。”业务员也不是好惹的,脾气够冲。
“给。”
业务员迅速把一千元现金清点好,然后抽出一根棕黄色的长纸条把纸币扎紧,最后盖上自己的印章,“活期还是定期?”
“有什么区别?”
“定期的话就是存够一定期限你才能动用这笔钱,但我们银行会付一定的利息给你。”定期都是有指标的,业务员态度好了点,挤出个笑脸道:“一千块钱的话,一年利息差不多能有小一百呢。”
“呵”,马红梅大小姐脾气又犯了:“你觉得我像缺一百块钱的吗?”其实……缺的。
白白损失一百块呢,她的心好痛啊。
“看看,我这一身的行头加起来都超过一百,这一千块钱还不够我花的,我存定期干嘛?我要存活期,哪哪都可以取的那种。”话说的豪气,其实她的心头都在淌血。
“通存通兑,我知道了。”办事员难道遇到视金钱如粪土的主,也只能无可奈何。她取出一本新存折,手写各种信息,最后盖上自己的印章。
“存折收好。”
马红梅接过存折,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手,这是她两辈子拥有的第一笔真正属于自己的钱。
幸福都要溢出来。
从银行出来,傅松年对这位大小姐的娇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把行李袋交给她,忍不住又唠叨了两句,“拜托你在外面收敛一下脾气,还有出门在外钱财不要外露……”
马红梅不耐烦的摆摆手,头也不回离开。
“有事找我”,傅松年也搞不清自己什么心态,对着大小姐的背影喊了这么一句。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他才掉头往相反方向走去。
回到日晖巷已是中午,他刚进门,唐霁月就准时端出碗面条甩给他,“吃吧。”
傅松年也不挑,拉了张凳子坐下来夹起一筷子就往嘴里送。
面条无油无盐还煮的烂糊,唐霁月都下不了嘴。看着大口吞咽面条的徒弟,他闭目哀叹:徒弟风华正茂二十三,却像个苦行僧一样无欲无求,他拿什么才能拯救他?
“年年啊,你不觉得这碗面条,有点淡?”
“淡?”傅松年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摇头道:“老师你又忘了放盐?淡就淡吧,能填饱肚子就行。”他真的无所谓。
其实,什么香的甜的辣的到了他嘴里都味同嚼蜡。不过还是怕老师担心,他到厨房找出一罐豆腐乳,“行了,我又不怪你。”
“年年啊,你这衬衫起毛边了,要不要买一件新的?”唐霁月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傅松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掉眼泪,见状干脆道:“好好好,我今天就去买一件,不,买两件。”他认罪态度这么好,师傅应该被哄好了,吧?
“呜~”唐霁月咬着手帕潸然泪下,“年年,你这么省做什么?是不是嫌我这个废物拖累了你?赚钱就是要花的,你这么克扣自己算什么?”
“我不觉得克扣自己。”傅松年叹气,“对我而言,食物只要能填饱肚子,衣服只要整洁干净就成。”
“那你的人生乐趣呢?”
傅松年把筷子放下,认真思考后得出结论:“我的人生乐趣就是赚钱,数钱的时候最快乐。好了,再不吃面条成坨坨就真不好吃了。”不知怎的,他蓦的想起小姑娘那贪财的小眼神,还挺有意思的。
天啦,惊才绝艳的唐霁月教出的徒弟居然是不解风情的木头人?他哭得更凶了。
傅松年见老师一时半会不像要停的样子,索性不管,自顾自嗦着面条。
“咚咚咚。”
谁找他?
傅松年皱了下眉头,抢先来到门边。
“是你?”他越过来人朝身后的巷子里张望,不知道在期盼什么。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花影扶苏,暗香浮动。
“有事?”心情不好,傅松年的态度也比往常更恶劣几分。
钟秘书只以为是自己打扰了对方吃午饭,但上命难为,只好讪笑挤进院子,道:“松年,怎么午饭就吃光面?领导知道会担心的。”
“到底什么事?”傅松年抱臂靠在铁门上,送客是意思很明显。领导担心就让领导担心好了,关他屁事。
但钟秘书就像看不懂一样,继续絮絮叨叨,“领导找了你十年,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松年,跟父亲怄气做什么?省委大院的房间早给你安排好了,二楼朝南带阳台……”
嘁,傅松年脸臭臭的,上辈子他想回去亲爹推三阻四,这辈子不想回去对方却不依不挠,甚至还准备好了房间......
所谓父爱,不过如此。
傅松年更加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