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间,对面的中年人看着杨显,小心翼翼的问到:
“小兄弟,你识得字?”
杨显一抬头,那人面前的碗已经喝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葱花都不剩一朵。手边摆着一提油纸包裹,散发出肉食特有的油腥味。
“喏,陈记叉烧。”杨显努了努嘴,对着油纸包说道。
中年人,明显情绪高涨起来,但很快掩饰住眼中的笑意,问道:
“那小兄弟,目前是在哪里高就?”
杨显一看,心里就有了数,这人大概是个小老板,正在街上物色伙计。他正愁在九泉城里人生地不熟,这管饭的就自己撞上门来,于是也满口忽悠:
“阿叔,我以前在乡下读过几年私塾。昨天阿母刚让我来城里投靠舅舅,找份活儿干。没想到我舅舅突然搬了家,这一时半会儿找人不着。我正想着先填饱肚子,再找个短工的活,一边找人一边挣钱呢”。
中年人终于笑了出来,把油纸包打开,露出几片半肥不瘦的叉烧肉,把边上满满当当的盐花生扫开,推到杨显面前:
“小兄弟,来,先吃点肉!我叫李继开,是华通巷上李家药铺的掌柜,这么说吧,我那里刚好缺了个识字的伙计,本来正打算去媒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没想到就遇上你了,真是缘分呐。”
他上下打量杨显,看着有些瘦弱,倒也不以为意:“我家开的是药铺,兼着给街坊邻里代写书信,不用下苦力气,一天大概也就当班五个时辰,轻省得紧。”
说着,李继开也夹了块叉烧塞进嘴里,心下盘算起来:这小子能读书看报,字肯定学的不少。如果去媒行里找人推荐这样的伙计,按现在的时局,货钞贬值的厉害,至少得每个月给三十个银元工钱,还不算给媒行的抽头,亏得很。不如就直接招了这小子,看着也吃不了几碗饭,这就不知道省了多少钞票。
原来李家药铺原先的大伙计水根因为老家母亲没了,半个月前就回家奔丧,店里人手不足。而华通巷附近近三千人口,又只有李继开一家中药铺,街坊们有个头疼脑热,不敢去医院找洋大夫,只能到李继开这里开方抓药。
这十几天可把他忙得够呛,实在逼得没办法了,今天才想着买上一点礼货,到媒行里找相熟的荐头,招一个识文断字的伙计。
不过他最近手头有点紧,就算是买东西送人情,也只是薄薄的买一层叉烧,上面用便宜的盐花生铺着,装得满满当当的样子,充充场面。
媒行,又称荐头店,是九泉城里专门以给雇主推荐工人为职业的行当,一般都是警察厅里的关系,所以媒行推荐,佣金尤其的高。
且无论是否雇佣成功,雇主都先得给半块银元。三天试工期后,如果雇主决定雇佣,得给媒行三天的工资,叫做批账。而如果工人干得好,干的久,雇主每年三节,还得给媒行半块银元,叫做节钱。
当然,媒行抽取这么高的抽水,自然也会负责解决由推荐工人引发的诸如偷盗、潜逃等破事。
李继开想到此处,心里乐开了花,这不用找媒行,自然剩下一大笔银元。
杨显见他脸笑的像菊花一样,自觉转换角色,问道:“李老板,工钱怎么算?”
李继开眼珠子一转,说道:“每月五个银元。我家还有余屋,能包你吃住。”
“。。。。。。”杨显无语至极,又问道:“休息怎么算?”
李继开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鼻梁和眼镜架:“早上巳时上工,戌时便可休息!”
“靠,待遇这么低,还全年无休,怪不得你遇上我这么开心。有点追求的人,怎么会去给你打工?”杨显看着中年人,越发觉得是资本家的丑恶嘴脸,该把他抓去吊路灯!
不过杨显此时也不过想有个落脚之处,能让他安稳练功,再做打算。于是他装作苦恼的模样,勉强答应道:
“好吧李老板,但除了这些,每月还要按进货价给我供给些药品,然后得帮我搞定身份文件,钱我来出。”
李继开狐疑的看了杨显一眼。不过大封朝对读书人都有些高看,此时他见杨显不过最多十四五岁的年纪,又能识文断字,想来也不是什么凶恶人物,大概就是家里想让他在城里落脚,才需要身份文件。忙到:
“好说好说,我在媒行有熟人,警察厅关系搞得来的!老话说得好,姑舅最亲,那我现在就是你的表舅!不过,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显。”
于是两人会了账,杨显便跟着李继开,走过几条马路,来到一座老旧的民居前,左右窗户都破了大半,只有门梁上挂着的一个“药”字,才稍微体现出店铺的用途来。
“老板,不是吧,你这哪算得上是药铺啊?”杨显吐槽起来。
李继开红了脸,抻着脖子辩解道:“我老李家在华通巷住了五十多年,你问问邻里街坊哪个不知道?这就是最近缺了打扫,你今天就先把铺子收拾出来。”
阳光下,两人大眼瞪小眼。杨显已经预感到,未来一段日子恐怕会格外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