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方才永言殿,她积蓄了多少的勇气,才举起那只手。
心内紧绷的情绪舒缓了不少,她提步要走,却听前边儿有人在说话,隐约听到是关于她之言,遂她拉着择禹就往假山后面隐去。
“你说这九公主是不是傻?人人都避而远之的婚事,她却硬着脑袋撞上去。”
石径小路上,一个宫女手提着宫灯,与旁边的人说道。
旁边的宫女嗤声回应道,“谁知道呢?但她本来就不得宠,若是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刻,被送去的迟早也是她,倒不如主动站出来,既能让陛下对她另眼相看,又能挣得一个好名声呢。”
她忽然压低声音,“白日我在皇后娘娘宫中当值,听到一些话,这桩婚事说好听些是和亲,可实际上就是送去给冀国消气的,能不能活着到冀国都不一定。”
“就算侥幸活到冀国,你以为冀国人会给她好脸色瞧?早晚都是一死。”
尽管她说的小声,可暗处的周拂宁还是听到了。
她心内一颤,下意识转头去看半垂着头的择禹。
“这样大的消息咱们竟一丝一毫都不曾听说。”
“我还以为我终于为自己做了一次主。”
面对喋喋不休的周拂宁,一直平静的择禹终是叹了口气,道,“殿下什么都明白,且权衡过。”
周拂宁住了口,唇边逐渐染上浓郁苦意,本就白皙如玉的脸庞更添几分煞白,若不是如此,她的皇姐们何以躲避至此呢?
二人静默着,似乎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她虽是公主,但母妃早逝,她就此无宠,能在深宫平安长大,在外人看来,已是她的福气造化。
可四岁前,她也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啊,现如今,他却连她是谁都要想半天。这也叫她明白,这世上原没有人对你的好是无缘由的。
若不是因得知皇后有意要将她嫁于那个又老又丑怪癖良多还妻妾成群的陈将军,她才不会铤而走险,以和亲来暂缓危机。
纵然冀国也是一个深渊虎穴,可她根本没得选择,能走一步是一步,如择禹所说,她为的是给自己搏一线生机,哪怕只一线。
翌日一早,北齐帝就派了人来说,今日午膳时分宴请楚王,让她好生装扮,到时一并出席。
随后又是皇后遣人来给她送了几套宫装首饰,并让身边的瑶琴姑姑留下,替她梳妆打扮,免得她不知礼失了分寸。
她果真有新鞋穿。
周拂宁生得一张好容颜,玉肌雪肤,明亮耀眼,与她通身软糯娇柔的气质相悖,上了脂粉更显娇艳。
替她挽着发髻的瑶琴姑姑心内惋惜,娇花一般的年纪本该为人庇佑,她却一直在风雨中,等待着残败的那一天。
“一会儿到了未央宫,公主可得紧守着规矩,莫要得罪了楚王。”瑶琴终是多了句嘴。
她看向镜中的周拂宁,对上她幼鹿般澄澈的润眸,见她点点头,态度十分软和,“谢瑶琴姑姑提点。”
周拂宁是半点儿公主的款儿和气势都没拿出来,因瑶琴是皇后身边的人,她还需得讨好着不能得罪。
对于冀国那位有着赫赫威名的楚王,周拂宁早有听闻,陈将军是沙场老将,少打败仗,这次却败在了年仅二十三的秦越手中,并且被对方连破几城,可见名不虚传。
越是传得厉害,周拂宁心内就越是忐忑,她一会儿就要见到那位杀人如麻不好亲近的楚王了。
今夜择禹没办法陪着她,她的底气都少了大半,从晓霞殿一路到设宴的未央宫,她都在给自己打气,不就是见一面吗?总不至于叫她死在北齐的大殿之上。
将她送至大殿门口,瑶琴就止了步,立刻就有太监尖声通传,“九公主到~”
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的周拂宁被吓得身一颤,随后宽袖下的手捏成拳又松开,抬起交叠于身前,昂首挺胸踏入大殿。
为显对楚王的重视,今日参宴的含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列坐两席,上首自是北齐帝和皇后,在北齐帝的右面还设有一席,周拂宁猜想,这是为她而设。
她怕失了规矩,秉持着目不斜视,行端身挺,为了能放松心神,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前方那一碟白玉糕上。短短距离,却实实在在体会了一把万众瞩目的感觉,她的腿早就因僵硬而酸软,好不容易强撑着行至北齐帝下首。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
周拂宁跪下伏身行了大礼,然后直立起上半身。
北齐帝一个眼神,他身边侍立的张总管出前一步,手持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九公主周拂宁,知书识礼,柔嘉维则,着封晋和公主,特赐和亲冀国。”
宣毕,周拂宁又行礼谢恩,“儿臣领旨。”
她双手往前举过头顶,接过圣旨,北齐帝让她起身,这才算礼毕。
底下大臣们纷纷赞周拂宁不愧身为公主,如此知大义,北齐帝更是笑得开怀,他指着左列首席的人道,“小九,快快见过楚王,从北齐到冀国,一路跋山涉水,少不得要劳累楚王相护呢。”
周拂宁转过身,正面对着楚王秦越,才看一眼,就这一眼,就与他的视线碰个正着,周拂宁下意识先低了头。
可她心内已经被那道锐利如钩的视线划出了痕迹,福下身,身在抖,声亦在抖,因紧张忐忑,脸上更是发烫。
“见过王爷。”
秦越一眼扫过,恰好将那双如盛清泉的眸子纳入眼中。当然,她面颊上两团淡霞也不曾被忽视,竟是自带风情。
自然而然,她一系列反应,放在秦越的眼里,已成害羞。
对于这样的女子,他心中只四个字。
矫揉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