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题演罢,谢轩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骇浪,答题的这四位仕子,他竟然全都知道,俱是留名于后世。
史书古籍中对张彖倾注的笔墨虽少,但是其是天宝年间的进士出身,又以学识渊博、经纶满腹闻名远近,后世的成语冰山难靠便是出自于他的典故,以一语而名垂青史,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
而钱起和郎士元亦同为进士出身,两人均在大历十才子之列,齐名于世,时人有“前有沈宋,后有钱郎”之誉。史料记载,其时,朝廷公卿出牧奉使,若无钱、郎赋诗送别,则为时论所鄙,由此可见,其二人诗才之盛。
而韩翃可就更有名了,抛开其大历十才子和进士的出身不提,他可是传奇里面的人物,一篇《太平广记?柳氏传》,章台柳的故事,后世谁人不知?
所谓窥一斑而见全豹,一届樊川诗会,随便遇见的便都是这等的人物,强汉盛唐,果然是名不虚传。这巍巍大唐,简直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谢轩这一边心中波澜壮阔,而爵室之内,一切却都按部就班,接下来便轮到张九龄出题了。
张九龄正想要开口,却不想被李宪打断道:“张公且慢,老夫与两位宰辅已出三题,然我观幼安却安坐于榻,岿然不动,莫非是嫌老夫与两位宰辅所出的题太易不成?”
谢轩心道:“这真是标标准准的躺枪!”他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大王明鉴,末学才疏学浅,资质愚钝,非是不答,实是不能也。”
李宪笑道:“幼安太谦矣,以汝之才学,些许小道,岂非是信手拈来?”说完这话,他又看向张九龄道,“张公亦是文坛巨宗,这令题可不许出得太易了,不但难度要大,亦且要博古通今,妙趣盎然,张公以为如何?”
张九龄拱手笑道:“大王有令,子寿安敢不从?”
李宪又转向谢轩道:“我素知幼安才情高远,是以这答令的时长,也要有些限制,幼安你看如何?”
谢轩躬身道:“即是大王有令,那末学也只能抛砖引玉,投砾引珠了,还请大王赐教!”
李宪笑道:“抛砖引玉,投砾引珠?此喻甚妙,幼安果真是出言有章。”顿了一顿,他又道,“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我观幼安之才不下于子建,不若就以三息为限。若是超过时限,即便是答出了,幼安与这美酒也要无缘了。”
众人闻言神情都是一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宪此举是为了替谢轩扬名,然而要求却殊为苛刻,如果谢轩在时限内,答不上来,反而会弄巧成拙,沦为笑柄。
张九龄虽是对谢轩的文才充满信心,心中却仍是不可避免地替谢轩感到担心。这实是因为关心则乱,因为一个不可与人言说的原因,使得他对于谢轩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不过以他的文学造诣和心胸城府,仍是可以做到不着痕迹地替谢轩争取到思考的时间。
张九龄看向谢轩笑道:“幼安,老夫这里已然有令了,此令开句以一种花落地无声,次接一名与之相关的古人,此古人又须引出另一个古人,前古人问后古人一件事,后古人以诗文二句作答。”
在座的诸人不由地拍案叫绝,此令的规则立意新颖,妙趣横生,不愧是出自文坛巨宗张九龄的手笔,但是另一方面众人却又为谢轩开始担心起来,此令的难度,不言而喻,谢幼安真的能在三息之内,对出佳令吗?
张九龄笑道:“幼安,听好了,老夫的令题是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为何不养鹅?白起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就在在场诸人还在沉思之时,谢轩连一息都没有用到,就直接开口道:“张公,末学有对了。”
此言一出,满座骇然,就连对谢轩充满着信心的张九龄也是讶异不已:“幼安不妨对来。”
“笔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如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杆,清风自然足。”
李宪立马拍案而起:“好个只须三两杆,清风自然足,道出了我大唐文人的浩然正气,一身傲骨,此对堪称妙绝,妙哉,妙哉,妙哉!”
在场众人也都是识货的人,其余暂且不论,张九龄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来答为何不养鹅,稍显勉强;而谢轩以只须三两杆,清风自然足来答如何不种竹却是妙到毫颠,堪称神来之笔,就更不要提尽抒文人意气的一句清风自然足了。
众人叹为观止,谢轩却是心知肚明,在原本的历史中,此令题是由几百年后,同样是文坛巨匠的苏轼所出,而答令的秦观、黄庭坚、佛印和尚亦都为文采斐然一时,名传后世的文学大咖。这样的阵容再加上酒令本身,想不留名千古只怕都难。
谢轩虽然不知道这条酒令为何会提前几百年,由张九龄之口说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拿来应付危机,糊弄差事。
这时,李宪突然又开口道:“幼安果真高才,可否再应一对,以飨我等?”
众人闻言,心中顿为谢轩抱不平,如此酒令,急切间觅得一对,已是难得,宁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不想谢轩却是张口就来:“蛀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孔子。孔子问颜回,因何不种梅?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满座皆是赞叹之声,李宪长叹道:“好个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我观幼安所应二对,收尾诗句,皆未流传于世,莫非是急思间所得?”
谢轩躬身道:“末学才疏学浅,让大王见笑了。”
李宪长叹道:“幼安才学,真是让人高山仰止,心向往之啊,奇才,真奇才也。”然后,他话锋一转,“坊间相传,幼安半载以来,客居潏水渔舟之内,老夫心实痛之。老夫在曲江池南岸有一处别院,幼安若不嫌弃,便赠予幼安了,聊表一些心意。”
谢轩闻言,正想开口婉拒,却被李宪伸手打断了:“幼安不必多言,皇朝盛世,大贤囿于渔舟方寸之地,我等臣子之罪也,不知则已,既已知晓,安能无动于衷?弃明珠于市井,遗贤才于荒野,幼安莫非是要陷老夫于不忠不义乎?”
这一顶大帽子一扣,谢轩也不敢多言了,当下只得俯身称谢。而在座的文人仕子,也丝毫没有产生出妒忌之心,实是在他们的心中,以谢轩的文才,这一切都实以当之。
以文才闻名当世,得宁王以国士相待,身为文人,只会与有荣焉,而绝不会产生丝毫嫉恨之心,这与后世的文人相轻,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有此佳令开局,宴席间的气氛顿时就热切起来,一时间,爵室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