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届樊川诗会的重头戏,都是入夜之后,泛舟潏水,吟诗赏月,评选诗魁。而在这之前,顶多也只能算是开胃菜而已。虽然亦会出现不少诗作,但是佳品却极少。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若是此时就出现了锦绣佳作,珠玉在前,还有谁敢再作诗献丑,自讨无趣?那么,好好的樊川诗会,岂不是变成了饮酒大会了不成?这样一来,即使是作诗者最终夺得了诗魁,扫得是皇帝的面子,扰得是众人的兴致,也绝计讨不得好去。
当年李白就是因为如此,惹得玄宗面上无光,权贵败兴而归,其后,即使是夺得了樊川诗会的魁首,依然要靠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举荐才能入仕做官。有此先例在前,其后的樊川诗会,在入夜之前,以赏舞听乐,饮酒闲聊为主已成惯例,诗文虽众,而佳作几无。
然今载的情况,却与往年不同。谢轩以诗文震京师,在座的文人仕子无论愿意不愿意,都不得不在心中接受一个事实,今岁的诗魁已与他们无缘了。在这种心态下,众人当然希望谢轩能在这一届诗会上,多作出几首传世之作来。
是以,宴席才刚刚开始,两曲舞毕,谢轩就已经被邀约了数次,全都被他婉言推拒了。此举顿时就引起了在座一些仕子的好感。这些人的诗才虽属上乘,但是距离顶尖仍有差距,本来有无谢轩,诗魁对于他们来说也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但是在这帷幕之内,谢轩的推诿却给了他们在权贵望族之前展现自我的机会。如果运气好,得到哪位权贵的青睐,至少以后的投卷举荐就没有问题了。
但是这种和谐的气氛,却在第三曲《剑器浑脱》又有人向谢轩邀诗时,被破坏了。
事实上,在临来桃溪堡之前,张九龄就差人再三告诫他,切莫再步李白之后尘。是以,按照原定的计划,谢轩是准备在最终评定诗魁的时候,才拿出自己的诗作的,盗哪一首诗词也已经想好。
然而就在他又一次婉拒他人的邀诗之时,离他坐席相距不远的一个年轻人突然阴阳怪气道:“谢君三番两次拒绝邀诗,莫非是徒有虚名,亦或是江郎才尽了?”
谢轩与那人素未蒙面,突然被其针对,不觉有些摸不清深浅,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此次的樊川诗会,他的坐席被安排地极为靠前,能与他并列的,必定是官宦之后,而且品级还绝计不低。
正在踌躇之时,一旁的张昱突然探过头来:“此人名叫杨奕,乃是当朝权相杨国忠的嫡子,仗着其父的荫蔽,平日里为非作歹,仗势欺人,为人又最是记仇,谢郎切慎之。”
那边杨奕看到张昱和谢轩交头接耳,料知绝不会说他什么好话,顿时恼怒道:“田舍奴,净只会做些背后中伤的事情。”
若是别人被杨奕这般骂了,也就是捏着鼻子忍了,但是张昱却不会怕他,两人的至亲,都是当朝宰相,门第相当,彼此本又是政敌,自然不可能忍让过去:“犬彘之辈,以尔之所为,何用你家阿耶背后中伤,整个长安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恨不能生啖尔肉耳。”
两人这边的动静,顿时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包括了距此不算太远的三位当朝宰辅。张九龄只是瞥了一眼,就一脸风轻云淡地看向场中的歌舞;杨国忠则是满脸无奈地看向自己的活宝儿子;唯独是李林甫动起了别样的心思。
三位宰相之中,论得宠,他与杨国忠不相伯仲;论资历,他比张九龄略有不如,但较之杨国忠却又强了许多;论权势,他布局多年,更是已经占据了朝堂的半壁江山。
但是唯独,才学是他的软肋,被世人讥讽为杖杜宰相、弄獐宰相,一向被他深引为耻。一直以来,他都想寻找一个身世干净、仕途清白的干才做为自己的心腹,却始终是求之不得。如今,若是能将这世人皆认可的才子收至自己的麾下,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李林甫端起酒樽,离开坐席,走到谢轩的面前:“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不知道老夫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向谢郎邀诗一首啊?”
李林甫笑容儒雅,让人如沐春风,但是谢轩却算是见识到了李林甫的厉害。他这后半句话自然是在替谢轩解围,不无拉拢之意,然而前半句话却是不动声色地挑拨了谢轩和杨奕,乃至和杨国忠之间的关系。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口蜜腹剑,绝非是说说而已。
对于这种人物,谢轩自然是不敢怠慢:“李相有命,末学焉敢不从?还请李相命题。”
谢轩的态度,让李林甫还算满意。对于饱读诗书的文人,他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讨厌,但却也更加渴望得到他们的尊重,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当下他就笑道:“不如就以这剑舞为题,谢郎,你看如何?”
歌舞喧嚣,主座之下的一块屏风前,谢轩手持彤管,正在奋笔疾书。此又是樊川诗会的一个特色了,凡有诗作者,皆可在主座之下的屏风上题诗。能否将自己的诗作长留在这里,自然就看作诗者的水准了,会有专门的人评选,由更优者取代前者的位置,是以又被称之为小诗魁。而那些抬下去的屏风,也并非是全无用处,早在作诗者在屏风题诗的时候,就会有传诗侍者,将屏风上的诗句用纸张誊写下来。在场的一些本来就对作诗者有兴趣或是兴致突至的权贵,就会从传诗侍者手中要来诗作品赏,若是看中了,则会出价将题有诗句的屏风拍买下来。若是无人看中,传诗侍者则会向外宣诗,由那些没有资格入内的人参与竞价。每年的这个时候,外宣的诗词往往会被一些商贾巨富们拍出匪夷所思的天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