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岑玉翻开才知道,他居然活在一本书里。而他在这本书中,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炮灰:他的一生和那宫宴上死去的许多人一起,被书中一句“项钺暴虐不仁,夺天下后尽杀有功之臣”便匆匆带过了。
而后项钺的帝位也没有坐稳几年。项钺是那本书中的暴君反派,在尹岑玉死后的十年里,他杀人如麻残暴不仁,最终被备受百姓拥戴的褚王褚宗峻——也就是这本书中的男主角所取代,在逼宫之战大势已去后服毒自尽于未央宫中。
男主割下了项钺的头颅,道:“看啊,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战无不胜的项钺了。连自尽,也选了服毒这种懦夫的手段。”
褚宗峻将暴君的尸身挂于城门口,曝尸三日,万民欢庆。
尹岑玉盯着项钺的结局看了许久。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痛快才是,毕竟他被项钺背叛,被项钺毒害。可看着那一页页的白纸黑字,尹岑玉又觉得十分可笑:说到底,他和项钺都不过是作者笔下的蝼蚁,为了烘托主角的英明与高大,为了服务剧情而存在。
被至交好友背叛,被剧情定为炮灰……他不甘心,并愤恨这不公的命运!凭什么他那般努力经营的一生,却要被作者三言两语就桎梏?凭什么?!
尹岑玉把那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直看到两眼皮打架,再睁开眼便是此刻了。
就着还未全暗的天光可以看出,这是一间宽阔豪华的宫室。不知为何,尹岑玉隐隐觉得这间宫室似乎有些眼熟,而他此刻正躺在宫室正中那张做工繁复精致的雕花大床上。尹岑玉坐起身,惊讶地看着身上披着的云雾一般的紫色纱衣,那薄纱之下竟然还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肚兜和松花绿的绸裤。
香艳无比。
尹岑玉瞳孔地震:“……”
即便是跟着项钺南征北战,条件最差的那几年,尹岑玉也尽力保持着自己一个世家子弟、一个读书人的礼仪与体面,总是穿得规规矩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并不会像其他兵将那样天热了就打个赤膊,更热了就跳河里洗个澡。
……他这辈子都没穿过如此轻浮暴露的衣服!
这纱薄得和没穿有什么区别?明晃晃的透着两只白生生的膀子,尹岑玉耳尖发烫,正要掀起薄被盖住自己的身体,却忽然愣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尹岑玉很确定,这并不是他的手。他追随项钺之后,虽然有士兵随身保护,项钺却依然坚持自身会一些武艺,才是乱世中最后的保障,因此日日督促他习武。
虽然武艺不见得练得多高强,手上却留下了厚厚的茧子。而眼前这双手比他十五六岁时还要白嫩——他十五六岁时,拇指和中指也有写字和打算盘留下的薄茧。
而现在,这双手可称得上柔弱无骨,左手的无名指指甲侧边,还长了一颗原不存在的红色小痣。
这不是他的身体。尹岑玉仔细查看过双手后十分肯定。他这是……借尸还魂了?
托项钺跟他讲的那些鬼故事的福,尹岑玉对借尸还魂的“典故”并不陌生,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不知道他借的这具尸是什么人,怎么会穿成这样?
……总不会是个女人吧?尹岑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桃红肚兜,面色有些发青:这仿佛、似乎、可能,确实是女子才会穿的样式……吧。
到死前还没有成亲、没有女眷的尹岑玉不甚确定地想。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鼓起勇气“检查”一下身体其他“部位”时,殿外忽然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尹岑玉下意识地往床里面躲了躲——他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这身羞耻的打扮。
幸好来人也并没有看他。进来的是几个掌灯的小太监,他们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殿内有尹岑玉这个人一样——这让尹岑玉甚至有点怀疑,他现在还是一只肉眼看不到的阿飘魂体。
小太监们条而有序地点完灯,便像来时一样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尹岑玉刚要松一口气,忽听得背后有人低声道:“林公子。”
他回过头,是走在最末尾的小太监,正侧着身低着头站在他身后,两眼盯着自己的脚尖。
尹岑玉心头一动,问道:“你是在叫我?”
那小太监并没有回答他,只飞速叮嘱道:“陛下马上就要来了,请林公子做好准备吧。”
尹岑玉在心中偷偷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如今的这具身体,便是这位“林公子”了。虽然穿成这样,想必不是什么正经“公子”,但好在还是位公子不是?
只是……陛下?准备?准备什么?
他心念一动,正要再问,那小太监却已经追着前面人的脚步,快速地溜着墙边出去了。就在小太监出去的那一刻,更繁杂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响起,几个宫装丽人提着灯笼在门口匆匆站定,片刻后阔步走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来人身高九尺,剑眉星目,身着玄色暗龙纹帝王常服,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势。
正是项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