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张笑意盈盈的脸,领间雪白的狐狸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像只骄矜的小狐狸。董寄辞的脸泛起一种异样的红,故意揶揄道:“一年不见,就这么迎接我?”
林昭瞪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一步,仿佛对笑脸少年的突然出现,还有些迟疑。
但当她明白了面前的确实是董寄辞时,她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抱住对方的脖子,她是那样的激动,几乎要把他扑倒了。豆大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进对方的领子里,林昭哀哀地哭起来了。
一年前,雍州的守城将领董氏在粮草已尽的情况下,迎战来势汹汹的齐军部队。死守雍州城近半月后,将军夫妇决定临城自刎殉国,以两颗头颅来换一城百姓安宁,齐人当时答应了。
后,齐军屠城十日。
大哥董伯煜在得知父母自杀殉国的消息,不顾家仆阻拦立即回头,据说回城时就被屠城乱军杀死了。而二儿子董寄辞,当时是被托付给江上打渔的林家,送回本家抚养的。
得知消息的那一天,董寄辞坐在船头朝雍州的方向望了许久。没有哭也没有闹,可是林昭却觉得他整个人都垮了。命运一下把这个十六岁的男孩子碾碎了,他每一次叹气,吐出来的仿佛是他的三魂六魄。
董寄辞终究在某个夜晚不告而别,林家没能拦住他。偌大的江湖,纷乱的战火,只一个小小的伤心的少年人又怎么能活得下去,大家都以为他和他哥哥一样死去了。
可是林昭始终执拗的相信着董寄辞不会轻易死去,她抢了姐姐涤衣服的活,每天便盼着能从河岸上庸庸碌碌的人群里,远远的看他一眼,确认他还安好。
如今他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却突然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的不真实。
她好想问问他这一年去哪里了?有没有回到本家去?本家那些对他还好吗?如今还在和那些文雅的玉面公子们学吟风诵月的诗文吗?
林昭把脸埋在对方毛茸茸的衣领里,紧紧地把身体贴近对方的胸膛,少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脑后的头发。两个人都是这样的小心、珍惜,就好像害怕此时如梦的重逢,真的像梦一样消失。
憋在心里的埋怨和担忧在这一瞬间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流不尽的眼泪,为这久别重逢的惊喜。
董寄辞脱下厚重的大氅将她裹住,他才不过十七岁,抱着她有些吃力,就这样往街里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林昭拨开挡在面前的锦缎,眨眨眼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某种不管不顾的意气,仿佛只要董寄辞开口,哪怕去天涯海角她也要跟去一样。
她脸红扑扑的,眼睛也是圆圆的,看起来可爱极了。年方二八的小渔女,像荷塘里初生的菡萏,玉似的脸庞从内而外的透出充满生机的粉红。
“我觉得你饿了。”董寄辞故意颠了一下她,“真重,还好我力气大。”
林昭连忙跳下来,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董寄辞跟在后面像捉猫似的,把大氅往她身上一套,从后面把她抱起来。
两个人撞成一团,畅意的笑声将两人脸上的愁容都抹去了。
“地上凉,不穿鞋子乱跑会生病。”
林昭扭头瞪了他一眼,埋怨她重的是他,咒她生病的也是他。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此时恨不得生生从他身上咬下两块肉来才好。
可是董寄辞这坏蛋却死活不肯松手,她束手无策,就这样被抱进了深夜的茶馆,茶馆里打瞌睡的歌女和茶博士都被这动静吵醒了,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们。
林昭羞得恨不得整个人缩进那件大氅里,可是董寄辞却似乎毫不在意,他很熟练地吩咐着:
“老板,来一笼三丁包子,一碟肴肉,两碗阳春面,加颗溏心蛋。”
林昭悄悄扯了他的袖子,董寄辞听话的弯下腰,她嗫嚅着说:“我们别进去……”
“为什么?”董寄辞也故意压低了声音。
林昭缩瑟了一下双脚,慢慢向门外退去。大氅能藏得住她破旧的单衣,却藏不住那一双皲裂的小脚,带着指甲里满是淤泥、永远脏兮兮的脚。
茶馆里的光就像一道烙铁烫在了她的脚上。
这是属于渔家女的脚,她们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那十步便能走到尽头的小舟上,更不可能有一双属于自己的鞋子。
董寄辞可以坦然地走进去,可林昭不能进去,他们中间那道门槛就像一道厚厚的障壁,一个光鲜,一个落魄,把两人遥遥隔开了。
董寄辞一下子明白了,他苦笑了一声,也不顾林昭胆怯的埋怨,强硬地横抱着她走进茶馆。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他悄悄弯下腰,让林昭踩在自己脚上,又用大氅仔细盖住。
“弄脏了你的……”林昭还想推辞,却被一只热腾腾的雪白包子堵住了嘴。
“好吃吗?”某只小狐狸笑得眯起了眼。
林昭的埋怨被堵在了嘴里,想说说不出来,可是三丁包子可真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