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陈盼之和八班的孩子们一起花了好长时间才气喘吁吁地从山脚爬上云顶。
云顶上的火山湖是A城海拔最高的一汪水,湖口并不太大,无波也无澜,像岁月老人深沉的眸。曾经足以席卷八荒的洪涛巨势,如今都只在它垂垂老矣的身体里默默沉睡。
唯余这一扇眼窗,平静地凝望着A城这数百年的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湖边无花也无树,只有一层密密的草甸。高山上的草甸把根扎得很深,远比平原上人工种植的草皮要来得坚韧,模样也远非嫩绿娇柔之姿,而是以淡漠的灰绿披身,显露着锋芒。
这群孩子的到来给此处高山之巅带来了鲜活的人气。他们是火热的朝阳,四散在宽阔的草地上,笑着闹着,正在蓬蓬勃勃地向荣生长。
这边追逐刚罢,那厢拔河又起。正当青春的孩子玩起来是不知道累的。
可是陈盼之没有这样的好体力,她最怕爬山,到后半段简直是爬一阶喘三下。还是靠八班的陶朵和另外两个小女生拉着她一起往上走的。
好不容易到山顶,她简直一动也不想动。和隔壁班的余老师一起铺好野餐垫后,她就坐定在垫子上再也没挪过窝。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脸上,偶尔一阵风拂过,连早起的疲倦也一起吹走。
余老师也是个爱吃爱生活的人,整整扛了一大背包的食物上山。当她从包里扒拉出一桶2.5升的冰红茶的时候,陈盼之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余老师还笑呵呵地说:“我可是教数学的!早就研究过了,容量越大包装成本约低!划算着呢!”接着又从包里掏出了一串一次性纸杯,依次斟满。
陈盼之心里有些感慨,难为余老师这么体贴周到。
后来好些口渴的孩子都来余老师这里讨到了一杯饮料。
投桃报李。
孩子们也带了好些他们喜欢的小零食围坐在她们身边。
陈盼之正被一个孩子种草了菠萝椰果味的吸吸果冻,另一个小姑娘又递了一包拆好的辣条到她面前。
要是以前,辣条麻辣片什么的她能当饭吃,但是这几天有些牙龈肿痛,大概是上火。
徐英华女士已经在家灌了她两天的苦瓜水,她不敢再吃辣条以毒攻毒,只好谢绝了小姑娘的好意,眼睁睁地看着这包鲜香麻辣的人间销魂条都进了余老师的肚子。
今天不谈学习也不谈成绩,换了她和余老师混在孩子堆里听最新的明星八卦和最潮的土味情话。一群人在草皮上笑得前俯后仰,好不尽兴。
转眼间,时间已过下午三点,回程的时候到了。
陈盼之终于从草地上起身,就近逮了几个八班的孩子,交代他们把人都找齐整。
她还没出发的时候就想好了,今天必须得拍一张大合影。
相聚的时候总比分别的时候少。从今天以后的每一天都越来越接近离别。
这群正在嬉笑打闹的孩子还并不清楚,只剩短短的两个半月,他们又将走到人生的一个岔路口。
有人往东,有人往西,前路漫漫,人世沉浮,也许在这一次挥手过后,彼此的人生就再也没有交集。
这些悲伤不必提前预演,但是有些在细碎中闪光的美好需要有心珍惜。
陈盼之设置好相机,请余老师帮忙拍照。
八班的皮猴子们特地把人群的C位给陈盼之留了出来。
“咔嚓”一声响!
“茄子”的余音还在云顶上缭绕,四十九张笑容定格在屏幕上,几十只挥舞的剪刀手连接起了最动人的诗。
这是陈盼之和她的第一届学生的第一张合影。
回程的车上,无比安静,玩了一天的孩子在大巴车上睡倒了一片。
陈盼之坐在前座,把照片导进手机里,把每一个孩子的笑脸都一一放大来确认过。
加上滤镜,凑成九宫格。
小陈老师无比感慨地发出了这条朋友圈:【且与春风共余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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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和外科楼。
宋景明刚刚从一台手术上下来,步伐沉沉地走回准备室,疲惫地依靠在长椅上,一手拿水,另一手的两根手指按压着两眼间的睛明穴。
从早上八点到现在,他已经站了六台手术,最后这一台,不太顺利……
手术台上不允许任何一点点差错。
长时间的专心致志加倍耗能,再加上久站,此刻他的两个脚底板已经十分酸痛,再柔软的手术拖鞋都很难缓解。
宋景明静静地坐着放松四肢,闭眼休憩。
其他手术室的医生也陆陆续续地结束了今天的工作,见宋景明在,便出言搭话:“宋医生结束了?”
“恩。”都是熟识,宋景明回答的单音里也并不遮掩自己的疲惫。
“累了一周,周末什么安排啊?”这几乎是每周五大家相互之间固定的寒暄用语。
宋景明无奈一笑:“还能有什么安排,下周的交流会还没准备好,有的忙。”
再开口的这位医生已经成家好多年,对宋景明这样年轻又优秀的后辈很是关照:“宋医生啊,交流会是下个礼拜三的吧,急什么!工作是忙不完的,最近天气多好,赶紧出去走走!我就打算带孩子去乡下的农家乐玩一玩……”
说起附近的景点,科室里的医生们都被点燃了兴趣,突然热络地交换起游玩心得,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原本空落落的准备室塞了个满。
医生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宋景明身上了,可是刚才那位前辈的话却在无意间入了宋景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