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齐齐落过来,折枝遂起身答话:“折枝日前便将已请柬送到谢大人手上。可大人素来事忙,来与不来,想必自有定夺。并非折枝能够左右。”
桑砚面上的神色愈发难看了几分,还是柳氏打圆场道:“如今还未到戌时,兴许谢少师只是在路上耽搁了一二,略晚些便会入席。”说罢,又轻轻挟了一筷子云片糕放进桑砚碗中:“老爷今日奔波辛苦了,且吃些糕点吧。”
桑砚冷哼一声,却终究是揭过了这茬。
众人见桑砚面色不善,都不想触他的霉头,便各自垂首,用糕点的用糕点,吃茶的吃茶,皆是默默。
直等到戌时过了一刻,天色彻底暗下,众人皆心知肚明谢钰不会再来的时候,柳氏这才对绿蜡道:“去吩咐小厨房传菜吧。”
绿蜡‘嗳’了一身,快步下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菜品鱼贯上来。各色珍馐摆了一桌子,倒也琳琅满目。
桑砚兴致不高,勉强挟了一筷清炒鳝丝,算是开了席。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落筷。
菜过五味,宴行过半,桑砚见谢钰始终不来,也彻底没了兴致,搁筷起身道:“我还有不少公文要批,你们难得聚一次,继续行宴便是。”
说罢,便由侍宴的丫鬟掌灯引路,往前院里去了。
随着桑砚的离开,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宴席间的气氛反倒又松乏下来。
几位姨娘们说着小话,时不时又对柳氏恭维几句,倒是一派和乐。
便连折枝最为警惕的桑焕,许是因柳氏在场,倒也没再闹出些什么令人难堪的事来。
夜风渐凉,月光也从廊下的青石地上渐渐挪到了树梢,又随着浓云渐起,而缓缓消散于天幕之上。
漆黑的天穹陆续降下雨丝,渐渐转急,将小径旁放置的青竹灯陆续浇灭。
丫鬟们忙碌奔走着,打着纸伞,往剩余的青竹灯上架着雨布。
脚步声杂乱间,本就各怀心思的一席人更是意兴阑珊,也动了离席的念头。只是有柳氏在场,没人敢先一步提起罢了。
柳氏却似也看透了众人的心思,遂轻轻搁下筷子,展眉道:“今日我带了庄子上新酿的果子酒来,大家先饮些暖暖身子。待小厨房将最后的龙须面上来,便各自回院中歇息吧。”
她的话音落下,绿蜡便已捧着一只青底细瓷的小巧酒坛过来。方起开上面的泥封,果子酒特有的清香便弥散了整座八角亭。
而侍宴的丫鬟们也忙碌起来,将一整套甜白釉酒盏用热水烫好,斟上美酒,顺着席位依次放在众人跟前。
杯子上的吉祥花样各不相同,放在折枝跟前的那只,是退红描金的缠枝花纹样,看着很是旖旎动人。
除了桑青琐因年岁太小,实在不宜饮酒外,众人皆是笑着说些客套话,纷纷举盏。
折枝却有几分迟疑,迟迟未动。
柳氏的视线随之落过来,展眉轻声道:“怎么,是不合胃口吗?”
折枝一愣,轻轻摇头推脱道:“折枝不大擅长饮酒,怕酒后胡乱说话,让大家笑了去,还是罢了。”
柳氏闻言,将目光往旁侧轻落了落,又笑着柔声道:“几位姨娘也是女眷,不也都喝了?只是一盏果子酒,不醉人的。”
折枝抬眼,见旁侧的几位姨娘果然都已喝罢,平日里往柳氏那走得最勤的周姨娘还笑着端起空盏道:“夫人从哪得来的这果子酒?喝着格外甘醇,外头可买不到这等滋味的好酒。”
“你倒是尝得出好赖。”柳氏笑着让绿蜡过去,又给周姨娘斟上了满满一盏:“这果子酒是我特地遣庄子上酿的。选得都是刚离枝的新果与最好的酒曲,再佐上冬日梅花上的雪露,封上整整一年才成。自然要比外头买的甘醇许多。”
绿蜡也笑着道:“新果与酒曲倒还好说些。梅花上的雪露却难得。夫人今年统共也只得了这一坛子,今日可全拿出来了。”
周姨娘听了连连咋舌,低头下去又饮了一口,眯着眼回味道:“这金贵的东西,味道就是比寻常的好些。恐怕王母娘娘宴席上的琼浆,也不过如此了吧?”
折枝无法,只得端起酒盏轻抿了一口,弯眉轻轻夸赞道:“这确是折枝用过最甘醇的一盏果子酒了,果然与外间不同。”
周姨娘坐得离她近些,见盏内的果子酒近乎没动过,有些心疼道:“表姑娘这也太斯文了些,这般小巧的酒盏还要剩下大半,倒不如拿来给我,可别糟蹋了这难得的好东西。”
她是府里的家生子,自小没请过西席,说话间也不婉转,直白的有些呛人。
折枝被她缠的没法,只得重新端起杯盏,将那一小盏果子酒喝了。
只是喝得太急,略有些呛着了,便慌忙搁下杯盏,从袖袋里寻了帕子,侧过脸掩口低低咳嗽了几声。
这一转脸,无意间正转向东首处桑焕的方向。
隔着一整张的席面,东首处的桑焕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欲望与垂涎。
两人对上视线,桑焕迅速移开眼去,像是为了掩饰心虚一般,拔高了嗓音,吩咐绿蜡再给他倒一盏果子酒。
折枝以帕子掩口,想起方才桑焕的眼神,只觉得一阵寒意与厌恶一同从脊梁骨往上攀升。
她隐约间猜到了些什么,立时便站起身来,指尖轻摁在腹部,对伺候在一旁的绿蜡低声道:“我身子有些难受,怕是吃坏什么东西了。恐怕得去一趟净房。”
绿蜡一愣,忙遣人扶住了她,又说了声‘姑娘且等等。’,便快步行至柳氏身旁,俯下身去,将折枝的话递了过去。
柳氏面上露出讶异的神色,伸手招来两名侍宴的丫鬟,担忧道:“折枝平时不大饮酒,怕是不胜酒力。你们多看顾着她些。”
两名浅青色比甲的一等丫鬟齐齐应了一声,小心地打着纸伞,搀起折枝往八角亭外行去。
因着折枝走得颇急,三人很快便穿过了漪雪园,行至最近的净房里。
“你们往廊下等我一阵,我顷刻便出来。”折枝面色微红,对她们吩咐了一声,便掩上了房门。
两名丫鬟只道她是羞赧,倒也没有多想,只打伞往廊下等着。
净房里,折枝却未解开裙带,而是拿了帕子压住了舌根。
不多时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涌,霎时便将宴席上吃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
可饶是如此,仍觉得头昏脑涨,仿佛有热气顺着胸口往上攀升。
折枝这才明白那果子酒里怕是有什么门道。可此刻却已晚了,只得咬唇忍了一忍,到外间将自己的狼藉收拾了,又以清水漱口净面,这才清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