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华婶,秀华婶……” 刘秀华一家正在家吃着午饭,周志诚推了她一把说,好像有人在喊你。刘秀华不由地蹙了眉头喃喃道:“这大过年,谁大中午会来串门。” “听声音好像是周家的那个小丫头。”周志诚不由放下手中的白酒杯。 他家大儿子周明建放下手中焦黄的大鸡腿,抹了一把脸上的油,嘴里含糊道:“爸,你可别理这个扫把星。” 坐在旁边的刘秀华一巴掌呼向周明建的后脑勺,呵斥道:“别瞎说,什么扫把星。”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的。”周明建撇撇嘴,有些委屈地看看周志诚。 周志诚不置可否的又喝了一口酒,听门外又喊了一声刘秀华,起身和刘秀华说:“大约是周爱国又不大好了,也怪可怜的,诶,我去看看。” 门外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听说今年也是八岁了,脸上没有半点肉。天寒地冻的,她身上就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脚上是一双解放鞋,手上提溜着一件大人的衣服,也不知道怎么湿了。 小姑娘衣服破是破了些,倒是整洁的。一张小脸蛋却是漂亮的,一双眼睛尤其水灵,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小姑娘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即带上笑,有些急切:“周大夫您在家可就太好了,能不能麻烦您跟我去一趟家……” 说了两句话,眼眶先红了,一双手揉着衣角,手背上是一派通红,皴裂了。 周志诚看着都不由有些心疼,这大年下的,卫生院也没开门,这小姑娘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才找过来的。 他心下一沉,忙问道:“怎么,你爸爸他……” 小姑娘摇摇头道:“不是我爸,是我弟弟。早上也不知怎么的就落了水,中午发起烧来,反反复复也不见退烧。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您帮忙。” 真是祸不单行。 周志诚心里暗暗叹了一句,再看看眼前的小姑娘,半年前还是活蹦乱跳的,这才几个月时间,瘦成这样。这刘秋花一家人,真是…… 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形容刘秋花,真要形容就是一言难尽。 “你妈妈呢?”周志诚觉出不对来。 小姑娘低了头道:“妈妈一大早去县里了,不知道这会回来了没有。” “那你等等,我去和你秀华婶说一声。”周志诚低声交代。 回屋拿药箱的时候和刘秀华提了一句,出门带上小姑娘正要走,刘秀华从屋子里追出来,塞给小姑娘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和一个橘子,揉揉她脑袋一把,道:“大过年的,吃个橘子讨个好彩头,大吉大利。出来的时候没顾上吃饭吧?回去路上把肉包子吃了,吃完再回家。” 小姑娘握着橘子,咧嘴对刘秀华笑了笑道:“谢谢秀华婶。” 两人走了不多远,周明建挤到门口,撇撇嘴道:“妈,周带弟家都快穷疯了,爸这一去,又是贴工又是贴药的,原本就是亏了大本的,你还贴他一个肉包子!” 刘秀华啐了他一口道:“你懂个屁!人家带弟比你还小两岁呢,你瞧人家多懂事!你要是有人家一半懂事……” 周明建听了头疼,捂住耳朵反驳道:“再懂事也是个扫把星,说不准明天就要被扫地出门了!而且,听说她不是掉下树以后,人就变傻了么!前几天还差点和周文语动起来手来。就她这么点个子,怎么打得过周文语那个小胖子!” 这声音说得大声,走了没多远的周清扬肩膀不由抖了一抖。 又听刘秀华在后头骂周明建:“明天就把你送去县里你姥姥家,省的你在家成天听东家长西家短的,学着变成长舌妇!” 周清扬听着又觉得想笑,刘秀华对自家儿子的定义真是无比的准确,周明建这个小胖子再这么发展下去,真是要变成“周家村百事通”了。 握着手里热乎乎的肉包子,一股肉味扑面而来。周清扬顿时觉得肚子咕噜噜响起来,忍不住吞了两下口水。 终究还是战胜欲望,小心翼翼地把热包子和橘子放在肚子里,原本身上还是凉的,当下暖了几分。 这个周家村好歹也是在南方的,谁能知道今年这么冷。十几年也没下过雪的,今年竟然下雪了。 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毛大大的名句,她当时很喜欢,现在却很不能认同。妖娆是妖娆的,不要这么“冻人”就更好了,尤其是在没有羽绒服,没有空调,没有暖手宝的这个冬天。 周清扬咧嘴自嘲笑笑,就听身旁周志诚问:“怎么不吃?” 周清扬一偏头,就看到周志诚疑惑地望着她,过了片刻又了然道:“我看你又瘦了不少,你还是先把自己喂饱了,才有力气照顾家里人。” 周清扬抿嘴笑笑:“我不饿。”肚子适时而又应景地咕噜噜响了一声。 周清扬不由面色一红,假装含羞地低头,弱弱道:“弟弟也好久没吃过橘子了,等他醒了我和他一块吃。” “你呀……”太懂事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周志诚暗自摇摇头,旁人都说周家这个小丫头打小不聪明,半年前从树上掉下来后,变得更加傻了。可是在周志诚的眼里,周带弟却是个善良且聪明的孩子,这不,自己饿的咕噜噜叫,却还能想着自己的弟弟。 要是换成自家的那个胖儿子,饿他个半天,见了包子大约就是饿虎扑食,爹娘大约都顾不上了。这样一想,周志诚看周清扬的脸色又柔和了几分。 两人的家一个在村头,一个在村尾,路面又都结了冰,两人走了挺久。周志诚瞧不过眼,脱下身上的外套罩着周清扬,饶是这样,周清扬到家时嘴唇还是冻成了绛紫色。 周志诚脚还没落定,就听里头刘秋花的声音传出来:“早早就让你把那个扫把星送走,你不听我说,你看,克完了我儿子不算,还要克我的孙子。如果是我的孙子出了什么事,我让那个扫把星陪葬!” 一旁的温碧珠忙劝她:“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妈,大过年的,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看飞飞这会脸色像是好一些了。” “妈,事情还没搞清楚呢,”张秀珍的声音文文弱弱,却带了丝坚定,“你别一口一个扫把星喊她,让孩子听了难过……” “和她没关系,和谁有关系!”刘秋花喝道:“人倒霉喝口水都要呛到!我说她是扫把星就是扫把星!” “妈……”张秀珍还要说,刘秋花声音扬上去:“大过年的你是成心来找不痛快的是不是!” “我不是。”张秀珍带着点无奈,疑惑道:“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落了水?” “还不是你的那个好女儿!”刘秋花冷笑道:“这么大的一个丫头,让带个弟弟都带不好,半路里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弟弟落了水,半晌才回到家里来!赔钱的货色,也就你还舍不得送走!” 周清扬在屋外头听着,眉头不由自主地蹙在一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转头看周志诚也是一脸嫌弃的样子。 她扬了声道:“妈,周大夫来了。” 屋里声音小下去,刘秋花从屋里出来,赶忙道:“志诚来了啊,快来看看我家飞飞这是怎么了!” 周志诚身子偏了偏,躲开刘秋花过于热情要迎上来的手。刘秋花扑了个空,眉头一皱,赶忙跟进去,周清扬呆在门外,身上越发觉得冷。 正犹豫要不要跟进去,周志诚在屋里道:“病人需要休息,你们都出去吧,带弟,你进来一下。” “别让她进,一身晦气!”刘秋花低声道,也不知周志诚说了什么,她悻悻地碎碎念了一句,出门骂周清扬:“多大了,不会喊人啊!” 周清扬暗自翻了个白眼,低声喊了声:“奶奶、二婶。” 温碧珠凤眼略微一抬,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刘秋花提声道:“没吃饭啊!喊个人和蚊子叫似的!让你跑着去,大半天才把人请来,你是不是巴不得你弟弟就这么病了!” 还要再骂,周志诚在屋子里又喊了一句“带弟”,她才收了声。 周清扬抬脚进屋。张秀珍面色铁青,心疼地摸摸周清扬的头,面上皆是疲倦,开口喊了声“带弟”,嗓子全是嘶哑的。 “妈,你怎么才回来。”周清扬喊了一声,鼻子一酸。 偏头看她的便宜弟弟周文飞,不过五周岁的男孩子,长得粉粉嫩嫩的,此刻满脸通红,痛苦地皱着眉头,拳头却是紧紧地攥在一块,嘴里低低喊着“姐姐”。 上一辈听说了太多因为发烧烧坏脑子的案例,周清扬不免有些紧张,赶忙迎上去,握住周文飞的手,低声道:“我在。” 周文飞这才安静下来,也不知冷的还是热的,身上却在发抖,半晌之后,突然死死扣住周清扬的手,失声尖叫—— “姐姐,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