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喧哗起来。
有人还在喊:“救火!都别睡了。”
外街的更夫哐当哐当敲起了铜锣。
汴京城里的房子皆是木头所造,又因为地价昂贵,因而鳞次栉比屋檐连着屋檐。
一旦一间房着火,那么整座城都会烧起来,谁家都无法幸免。
终于那些呼喊声渐渐逼近。
金枝在梯子上还能瞧见他们担着扁担,提着水桶。
她激动起来,越发大声呼喊:“着火!这里!救火!”
那些贼人咬牙,往地上呸一口“撤!”
他们往外面跑了。
金枝忙喊少年:
“猪鱼!”
她手脚并用,心里似火灼一般着急,几乎是从梯子上滚落下去。
“猪鱼!”
她爬到朔绛身边,手都在哆嗦。
外面街巷里人慢慢喧哗起来,正举着水桶往他们这里赶。
军巡铺里铺兵们呼喊号子的声音渐渐清晰可闻。
屋檐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曳,将一片昏黄的灯光投射在他们前面。
朔绛缓缓抬起头来。
他衣服上大片的血迹似墨莲一般绽放,身上可看得见刀口。
可他张开嘴,冲着金枝笑了:“无妨。”
金枝看着他,眼眶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千言无语奔腾到嘴边只有两个字:“放屁!”
“怎么可能无妨?”
“到现在你还要装什么风轻云淡?”
“你能不能学点好?学那些名士假模假样作甚?疼就是疼,血就是血,你说声疼会死啊!”
金枝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
惭愧、心疼、内疚、惊惶,许多种情绪涌上来,让她语无伦次。
金枝过去,试图将他扶起来。
朔绛却没动,他挣扎着示意金枝:“火。”
金枝明白过来,他要她放一把火。
不然惹恼了闻讯赶来的街坊们 ,她只怕会被赶来救火的街坊邻居们骂死,以后也别想在乌衣巷混了。
金枝拿起扫把将灯笼戳在草堆上,“轰”一下火烧开来。
朔绛瞥了一眼,火势只有一点点,烧不到金枝身边。
他这才闭上眼睛,放心往后靠去。
他到这时候还惦记着要保全自己做生意的商誉。
金枝眼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
这个人,真是个傻子。
哭声中力竭的朔绛费力抬起眼皮,他嘴巴张阖,一看是想说话。
金枝凑到他唇边,才听他的声音微弱却有力:
“别怕。”
金枝哭得更大声了。
**
朔绛是被哭声吵醒的。
他发现自己躺在家里,在金枝的木床上。
金枝坐在床前的凳上,哭得抽抽噎噎:“呜呜,我可怎么办,都是我的错……呜……”
因为惊恐,因为惶然,她身子前倾,攥住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
朔绛垂眸。
金枝抽抽噎噎流泪,她想起了离开她的父亲、母亲、继父、弟弟妹妹。
每一个与她亲近之人都免不了被伤害。
金枝的手掌攥着他的胳膊,朔绛贴着皮肤,能觉察到她修长的指骨。
朔绛身形僵硬了一瞬。
他能清晰得感觉到小娘子的手柔柔软软。
触感是从未有过的新奇,让人想起春日里嫩草,夏日里溪流,冬日里粉雪。全部都是绵软的事物。
金枝还在抽抽噎噎哭:“是我不好,害了你……”
朔绛不着痕迹将胳膊抽走。
他咳嗽一声。
“你醒啦?”
金枝跳起来。
她欢欣鼓舞抹了一把眼泪:“郎中说你很快就能醒!还真是!我现在就去熬药。”
朔绛这才注意到自己胳膊和胸口被裹上了厚厚的布条。
金枝欢天喜地熬好药。
朔绛喝一口就皱眉头:“好苦!”
“苦?良药苦口利于病!”金枝柳眉横竖,“我费劲巴力熬药容易吗?”
有人敲门,她去开门。
顶针在这里凑热闹,出去看了一圈,小声说:“你姐姐那个夫婿来了。”
原来是白军巡使来了?
朔绛竖起耳朵。
听见外面金枝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弟弟还在床上……伤得很重,事已至此……实在是有缘无分,对不住您……这金簪也还您……”
白军巡使目光往小娘子身后扫视。
屋里躺着朔绛。
那些贼人们都被抓住了,原来他们是白军巡使正在审理一桩案子的同伙,眼看查到他们头上,狗急跳墙想威胁白军巡使。
可是听郎中说金条不过是些皮外伤。
远远达不到不愿成婚的地步。
白军巡使有些困惑。
但他很快想:平民百姓没见过伤口,或许这些伤口已经足以让小娘子退却。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不好。
他将疑惑压在舌底,只抱拳:“这是我欠您的!以后有事尽管吩咐白某。”
金枝再次福上一礼:“祝您以后觅得良缘。”
不知为何,朔绛皱着的眉头松开了。
他端起药碗大口大口喝起来,很快就一饮而尽。
顶针奇怪:这药是不苦吗?
为何金条哥哥喝完药这般眉开眼笑?
他偷溜进厨房,好奇伸手在地上的砂锅里蘸了一点抿进嘴里——
“啊!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