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汴京城北修义坊。
肉铺老板娘金枝进了门,打量了自己的肉铺一眼:
铺子上四墙悬二十余枚铁钩,上面悬挂着一条条边羊,
分割肢解过的生肉白里透红,渗透出一股奇异的森严肃穆。
金枝很满意,
她拿出一条洁净的干布擦猪,一边自言自语:“没血水才好卖个好价钱!”
她忽然竖起耳朵。
背后没有声音。
她猛地转身——
赤条条的白猪被肢解成条条块块,倒吊在铁索上沉默无声。
一排十来个粗铁勾勾着胳膊大小肉块,红白一片。
金枝回过头去,可后背总挥之不去的发毛。
肉铺内静悄悄的。
金枝从肉案上揣起尖刀握在手里,
蹑手蹑脚一一查看。
果然被她发现异样:
西南挂着的半片猪下露出一双鞋。
墨色织锦鞋面上深深浅浅绣着云中仙鹤,鞋头上还缀着墨玉块,光泽润朗。
“谁?!”金枝猛一推开挂着的半条猪,拿刀逼问。
半条生猪晃了个优雅的弧形,露出——
藏在后面的少年郎。
雪肌玉肤,剑眉星目,俄若玉山岩若青松,身着青色绸直裰,头戴青软纱唐巾,腰间系着白鹿回首双穗绦。
一袭玛瑙珠儿细细从发间编下,硬朗中平添了一丝风流。
他嘴唇干裂,眼皮子下面一段青,发髻凌乱,还夹杂着稻草点点,很是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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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绛听得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剧烈跳动。
眼前的女子手持尖刀一脸警惕。
夏日清风拂过她乌黑额发,衬得她云鬓松松,洁白似雪的皮肤似玉如珠,额头贴着蜻蜓花钿,似乎很快就要化作蜻蜓飞走。
日光从肉铺敞开的窗户流转进来,照着她发间忽明忽暗的铜簪片,流光溢彩星星点点投射到墙上,叫人疑心不似凡人。
下一刻朔绛清醒过来,那位娘子见他不答话,操刀而起,刀锋直逼他脖颈:“谁?!!”
紧张、饥饿、加上刺鼻的味道让少年晕了过去。
金枝眼珠子一转,起身拿起账本就往巷口走。
巷口正聚着一帮饭后消食的居民,七嘴八舌磕牙。
正说得热闹忽然有人问:“咦,那不是金枝吗?”
诸人都住了声,齐齐往巷子里看去。
正是乌衣巷肉铺老板金枝。
她上身着青竹吐翠圆领对襟窄袖衣,下系洒金大红百褶旋裙,
一走动裙褶子绣着的百蝶穿花图案隐约浮现展翅欲飞,
配合着袅娜纤腰更显韵味。
银包金发簪斜斜别在乌发间,下垂一串流苏穗随着走动流苏摇曳,摇得人心里都一晃一曳。
金枝笑吟吟跟诸人打过招呼后坐在树荫下。
一边盘街坊们的订单一边竖起耳朵听街坊们磕牙:
果然街坊们继续聊了起来:
“晨起敲门的那几个家丁是为着甚事啊?“
“说是缉拿府里的逃奴。”
金枝神色一滞,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转身回肉铺。
先拿尖刀抵住少年脖颈再毫不留情泼了一瓢冷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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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绛悠悠醒转。
视野所及便是老板娘眉眼犀利举着尖刀。
“店家,借你宝地一用。”他皱着眉头忍着生猪呛鼻的滋味。
一张嘴拼命忍受的生猪气味直冲鼻端,他立即将手帕放在指尖捂住鼻子,
金枝点点头:“看你全身华贵,怎的进了市井腌臜地?”
“我,我……”少年一顿,旋即道,“我……”
金枝想起适才巷口邻居们的闲谈,猜这人是大家族里出来的逃奴。
这当口大门处有了动静,少年眸子一顿。
是两个粗厚的男子在隔壁油饼店买胡饼:
“来两个油砣砣!”
“小二,有没有糖饼?”
听着他们往这边走来,金枝眸子一转,转身欲喊人过来。
少年瞳孔放大,他一把攥住了金枝的手腕。
随后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叶子递过去。
他生得美貌,只怕是有钱人豢养的小倌之流,
或许不堪□□逃了出来。
如果流落在岭南的弟弟被人贩卖,或许也是另一个他吧……
金枝这么想着,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
不过也没耽误她忙里偷闲瞥了眼荷包,
嗯,应当还有不少金叶子。
她目光微闪,接过了金叶子。
而后迅速起身将肉铺门牢牢锁上,这才又去外面探听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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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口街坊们不知为何聊起了金枝。
王婆子先酸溜溜吆了一声:“瞧瞧那肉铺西施,明明守着望门寡还每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知要勾引哪个?”
“王婶,您可不能仗着年纪大就给人家姑娘起诨号。”陈嫂子不满瞧了她一眼。
李铁匠也点点头:“我雨天里滑倒桶架压了一身,亏杀了金枝扶起我又喊人,是个厚道小娘子。”
就连王婆子的儿子王大壮都定定盯着金枝:“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娶金枝?”
无人帮腔,王婆子气倒。
她嘀咕道:“哪里是福气?!美色杀人刀。”
随后拽着自己儿子耳朵:“离那不贞的妖精远些!”
全然不顾金枝已经走到了跟前。
金枝听得一清二楚,她拍拍手里的灰,慢条斯理:
“却不知王婆婆这是何意?官府都认同寡妇二嫁怎的到您这里就让人守贞了?”
她盯着王婆,一脸似笑非笑:“要么我们去寻逡巡的衙差问个清楚?”
本朝风气开放,鼓励寡妇再嫁。
王婆说不过她,低声嘟哝:
“每日里拿个算盘抠抠搜搜跟街坊邻居收账,可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金枝笑了,她双手环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