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乌黑的眼珠对上她,弯眼一笑,声音稚嫩,道:“娘,我瞧见个小仙女似的小姑娘,咱们买了来做丫头吧!”
“呸,又说这小孩子的胡话。咱家的丫头还不够你使么!小心叫你世子哥哥听见,又罚你去抄论语,什么贤贤易色(1)。”
这车转眼过了。
后头一辆却是辆清漆黄木香车,雕着祥云盘螭,挂着姜黄色的车幄,清雅秀丽。车前柱上的标记因而十分清晰,黑烙勾线,像是一个葫芦,下面四簇火炎。
车内窗帘却是低垂着,微微波动,香气隐隐,却看不见里头是什么人。
车旁跟着一匹小巧温驯的黄骠马,雪白的马鬃错金的鞍桥。
马上端坐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系一件米黄披风,腰缠墨玉带,容色清雅如竹上晨露。
与前面那孩子不同,他目不斜视地一径向前走了。好像她们这些人不过是路边的一粒尘埃,多瞧一眼都玷辱了他一般。
云珠“啊啊啊”叫个不停,一脸几乎昏厥过去的模样:“你看见了么!你看见了么!刚才那位黄衣公子!像不像神仙!”
信信莞尔,沉重的心情松快起来。这京城果然不一样,人物都那么俊秀。
正与云珠说笑,却又听得几声急促的马蹄声响。
她忙回头一看,就见四五个身姿矫健的侍从簇拥着一位银冠白衣的少年,飞马而来。
信信吃了一惊,正要举目细看,那匹黑马高大健硕,马速极快。
她只觉得银光一闪,都没瞧见马上人长什么模样,那群人已经越过前头的马车去了。
一时又过了七八辆各色马车,殿后是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前前后后几十人,轰轰烈烈地往城门口去了。
信信心中感叹不已。这也不知道是哪家贵人,这样威势。
转头要跟云珠说话,却见云珠正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发呆,手中白米糕上沾了一层灰土。
她不免觉得可惜。便掏出水葫芦问她要不要冲冲。
云珠回过神来,两人就着车边冲洗那米糕,信信便问关婆子道:“刚才那是什么人家?”
关婆子啐笑道:“我哪里认得这样的贵人去!”
赶车的老头却悠然吐出几个烟圈,道:“他家你都不认得?亏你还做这行买卖许多年。”
关婆子啐道:“您老说得轻巧,我们这行当也分个三六九等。我哪里够得上那样的人家!”
那老头却一口烟喷出来,极不可思议般道:“别家也就算了,大名鼎鼎的昌烈侯府,你都不知?!”
“吧嗒”一声,云珠手里的白米糕掉到了地上,碎成几块,沾了黑泥,彻底没救了。
信信:……。
看着地上的糕,不免觉得可惜。
可云珠却全然不顾那米糕,扯住赶车老头就问:“哎哟,真是他们家么?那位黄衣公子可是他家的大少爷?”
那老头略一愣,抬着下巴,干瘪的胡子翘老高,一副见多识广的意思,道:“错不了。那车上都有着标记呢。人家那不叫大少爷,叫世子。将来可是要继承老侯爷的爵位的。”
云珠激动得脸色发红,疯疯癫癫,嘴里念念有词:“天啊天啊天啊!”
信信自然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
可她心里却涌起一阵失落。
昌烈侯府这般煊赫,关婆子也说根本做不到人家的生意。那车中的夫人更说他们家不缺丫鬟。
要卖进昌烈侯府,大约是不可能的。
*****
本来前面排的人就多,又被昌烈侯府的大队人马插了队,信信本以为今晚她们未必能进城。
可不想等那大队人车进了城,他们排的队伍竟开始飞快向前移动。进度竟突然加快了。
想来是那守城的军士见时辰将晚,盘查得不那么严谨了。
他们也算是运气极好,赶着最后一波进了城。
过城门口的时候,信信看几名军士俱都满脸笑容,喜气洋洋。
她心道,想不到这京城守卫竟是这般和气。他们桑园县城的军牢们可就会耍威风!
她便转回头瞧着那几个军士用力推上厚厚的城门。
其中一个胡子满脸的大汉笑道:“哥几个今儿得了意外之财,不如一起去翠红楼喝一杯乐呵乐呵!”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却道:“老子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呢。昌烈侯府又不天天打这儿过,我可舍不得把银子送给窑子里的姐儿使!”
几人哄笑起来。
信信一愣,旋即明白这几个人心情好原来是因为刚才昌烈侯府进城时给了赏。不会是因为心情好,盘查速度才快起来吧?
又听一人道:“昌烈侯府那位世子可真是名不虚传,一出手就是二两呀,顶得咱一个月的晌银了。”
车渐行渐远,信信却彻彻底底呆住。
昌烈侯府难得真像云珠说的那样地都是金子辅的不成?
她卖了自己才得了二两银子。那个世子随随便便就赏那几个军士一人二两?要是在他们家当丫鬟……娘的病还怕没钱治么?
昌烈侯府……再难卖进去,她也一定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