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霍南疏倏然抬头看她,黑色的潮水在眼中翻卷,为什么她,又说起了当年的那些话……
“你,你大。”他轻声开口,夜风拂林般的空寂,“你记得我?”
他果然一点没变,宴音觉得自己越过了他疏冷坚硬的壳子,碰到了他乖巧的内里。
“我生病忘了,你会怪我吗?”宴音说完,抬眸去看他的神色。
霍南疏抿着嘴不说话,显然还是在别扭着。
这模样惹到了宴音,她抬手推了他一下,没推动,恍然觉得自己这幅欺负人的样子很熟练。
“我可是因为替你出头才磕到头,再然后生病,一路寻医问药回的苏州,你不能拿这事怪我!”她说道。
霍南疏没想到她当年回苏州的路上过得这般艰难,瞳光晃动了几瞬,清冷的声音中不掩着急:“是我的错,我该护好你的。”
“你不是护了我好几次吗?变得很厉害呀小侯爷!”
这揶揄一般的话不出意料又让霍南疏有些不好意思,他紧张的时候纤长的眼睫总是扑扇扑扇的,一点没变。
宴音伸手:“那书给我看看。”她可没忘了自己方才被他拒绝了。
人被她驯服了,书自然乖乖递到了手上,宴音一看,竟是一本《千字文》。
是了,霍南疏到鹿岑书院不就是为了进学的吗,在隆安寺的时候,也只是大师父日日给他讲经,从未认字,没想到回了侯府,也未识字。
“你这几年都在做什么呀?”宴音一边翻开书一边问道,书的封皮被卷皱了,可第一页还能看出是新的。
霍南疏答得简略:“在常山军里,习武打仗。”
武陵候爷把人接回去竟然就直接丢进了军队了吗,果然是个武夫!送来鹿岑书院有什么用,这里进学的弟子早已脱离了识字的阶段,应该正经在家请个蒙童先生才是。
宴音也搞不懂霍南疏的想法:“方才拿了书,是要去墙上看?”
“嗯……屋里太闷,看不进去。”
“我看你在哪里都看不进去,”这都来书院多少天了,书页还是新的。
回复宴音的只有沉默。
她灵光一闪:“对了!你以后下了学来我家吧!我家请了先生,他教得可好了。”
最多给尤洺詹再多交一份束脩就是了,从识字学起,就有得他教了,而且霍南疏这性子,没她盯着进学,怕是十年八年都读不通一本《论语》。
“好,”霍南疏竟点头答应了,“我下学就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另一边,姜负雪从陈夫子处出来,回到自己午歇的屋子,很快察觉到了房间被动过了痕迹。
看到窗户上挂着的香囊时,他眸中晃过一丝厌烦。
从前便时不时有女子的玩意从那扇窗户里悄悄地送来,大靖的女子胆子实在是大得很,也烦人得很。
原本不会有香囊荷包再收到这种东西,但自从他又频繁回到鹿岑书院,这种东西又多了起来。
他懒得去看,径直拿了一本《时方论》看了起来,霜败会意上前,将那枚香囊并上头情意绵绵的字条拿下来,丢进了扔废纸的筐里。
“这姑娘的针线活是真的烂啊!”霜败从没见到自家公子收到绣工这么差的一枚锦囊,啧啧摇头。
姜负雪听见这声,不以为意,继续看着手中的书,他来年开春就要下场,然而前世已经考取过状元,加之又已知道了科举题目,实在不必为此费什么心思。
现下只一心守着护着宴音,再就是将自己的势力重新慢慢培养起来罢了,重活一世,这些事也是驾轻就熟。
到了晚上,派去看着的暗探照例回来禀告宴音这一日遇见的人和事,姜负雪在姜家书房内专心致志地听着,宴音一日日的生活恍如画卷缓缓展开在他面前。
“今日晌午,宴小姐给主子你送来一枚香囊……”
暗探说到这里,姜负雪忽然站了起来,似穿堂的风雪往书房外走去:“霜败,套上马车,去书院!”
暗探不明所以地回头看着主子离去,连袍角都看不到。
还未歇下的姜老夫人听到了长孙半夜乘马车跑去了书院的消息,问道:“是什么事这么着急?”
侍候的大丫鬟倚兰早打听了来:“听少爷手下的霜败说,是陈大儒夜半寻求的,想来是学问上的事。”
姜老夫人有几分不满:“什么学问值当大半夜寻出去?”
倚兰笑道:“奴婢听闻,学问学得深了,便如佛家顿悟一番,想来是陈大儒有了顿悟,看重少爷,才匆匆唤少爷前去呢。”
“你这张讨巧的小嘴啊!”姜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她。
倚兰伺候舒心,这几分学识足以红袖添香,模样更是长得好,老夫人对她甚为倚重,听完她说便舒心睡下了。
姜负雪还未等马车停稳便下去了,懒得等人来开门,轻功几步越过院墙,往后院而去,世家公子的风仪之下,又有几分虎步龙行的骁健,后面的人跟得有几分艰难。
他推开房门点上烛火,所幸,还没人清理废纸筐。
姜负雪半跪在筐前细心翻找着,将那枚大红大绿的香囊拿了出来,又翻到了一张小字条,上面是宴音的笔迹。
“中秋灯会,洛云桥头相见。”
看到这句,他绷了一路的冷淡终于褪去,缓缓笑了起来,云销雨霁。
那香囊也被姜负雪小心地拍了拍,凑近烛火去细细地看,两只交颈的鸳鸯形状有些扭曲,线也凌乱,被他翻来覆去看了有一刻钟,才系在了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