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琉璃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将整座卷云殿映得亮如白昼。
天空飘着细雪,雪花从云锦乐几近透明的身躯中穿过去,落在染血的长剑上,视线上移,她看到了沈星漓略微惊愕的眼。
殿门大开,灰白色的天穹在沈星漓身后蔓延开,群山连绵不尽,云雾飘渺。
喧嚣如潮水而至。
“这,她怎么自己撞上去了?!”
“多半是不想活了,被困卷云殿三年之久,身边亲近之人也都死了,啧啧。”
“一个半妖而已,沈仙君只不过想剔她妖骨,她自己寻死,怪谁?”
云锦乐看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张了张嘴,又紧紧抿上了。
他们说得不对,并非她自己想寻死。
她的目光落在身前不远处,只有自己看得见的,正被幽蓝色火焰灼烧的混沌身上,微妙地挑了下眉。
方才她与沈星漓争执之际,寄生在她识海中的混沌残魂趁她心神不稳,控制着她撞上了沈星漓的剑。
那一剑正中心脏,加之她旧伤未愈,立时毙命。
她死后,混沌便张牙舞爪地想来吞噬她的魂魄,被不知哪里来的火焰困住了。
也不知是谁帮的她。
喧闹声更大了些,有人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云锦乐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双眸蓦地睁大——在她胸前染血之地,一朵白色小花顺着霜下尘的剑身长出来,在寒风中颤颤地晃着。
这是......
“缘生花!”
不知是谁的声音落下,整个卷云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连风吹碎雪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沈星漓,目光中有质疑、震惊、幸灾乐祸......然而无人敢出声质询。
云锦乐呆愣地看着那朵缘生花,神情复杂。
缘生花这名字听着好听,却是被人妖两界一致列为禁物的邪花。
此花入人体,可让一个人毫无缘由一心一意地爱上另一个人,直至人死身灭,缘生花方才会吸取人心脏内的血液长出。
可沈星漓,怎么会呢?
沈仙君年少成名,一向光明磊落,最是厌恶妖族,他没有理由利用妖族邪物缘生花来控制她。
沈星漓眉目冷淡,面无表情地抽回剑,薄唇轻启:“不是我。”
他穿着断云山的白色弟子服,腰背挺得笔直,神色坦荡:“此事我会查清,还她一个公道。”
有人小声嘀咕:“人都死了,现在才来说公道,未免太......”
话未说完,尽数淹没在一声焦急的呼喊中:“不好了,不好了沈仙君!妖族,妖族攻上来了!”
人群顷刻间乱作一锅粥。
云锦乐平静地看着慌作一团的人群,魂体紧贴着自己倒地的身躯。
妖族攻上断云山在她的意料之中,听闻妖君晏离阙修为颇高,连仙盟首尊也敌不过他,也不知他与沈星漓谁更甚一筹。
沈星漓神色从容,有条不紊地布置:“开山门大阵,通知掌门及各位长老,其余人,随我下山迎敌。”
待人都走后,卷云殿又恢复了空旷冷清。
云锦乐在原地站了一会,慢慢走到墙边,蹲下身去看地上桃溪死不瞑目的尸体。
她伸出手想要合上桃溪的眼,手掌却穿了过去。
“对不起。”云锦乐吸了吸鼻子,眼眶逐渐湿润:“是我连累了你。”
桃溪是她的侍女,自小与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她被困卷云殿三年,桃溪便陪了她三年。
可是这个傻姑娘为了她,被沈星漓杀了。
她明明可以逃出去的。
云锦乐失神地看着桃溪染血的脸,泪珠大颗大颗往下落。
混沌阴冷惑人的声音适时响起:“你难道不想杀了沈星漓,为她报仇吗?”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将灵魂献给我。”
“闭嘴。”云锦乐擦了擦眼泪,冷着脸站起身:“沈星漓该杀,你亦然!”
这些年她受制于混沌,做了不少错事,若非它,事情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杀不死我。”混沌幽绿色的眼睛透过火焰望着她,目光中是洞悉一切的嘲笑:“你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亲近之人一个个死在眼前,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云锦乐握紧拳头,双目赤红地盯了混沌一会,忽地放松下来,慢慢坐下来看着远处的火光。
“你无非是想让我心生绝望,然后趁虚而入吞噬我的魂魄。”
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远处的群山与天穹都被火光映得通红,喊杀声震天。
渐渐地,雪止了,喊杀声渐次变小,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天地旷远,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云锦乐慢慢抱住自己的膝盖。
事情是从何时变成这样的呢?
似乎是三年前,她与沈星漓成婚的当日。
大婚当夜,长羡岛被妖族攻破,岛中族人悉数战死。
仙盟派出联军夺岛,沈星漓首当其冲,回来后却中了寒毒,她不惜暴露半妖的身份以涅槃之火救他,却被困断云山三年之久。
而沈星漓伤好出关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当众审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