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历公元3079年1月13日，帝国皇帝与最高议事会发布联合公告，宣布撤销上将贺问霄的一切职位，并下达拘捕令。

当日，贺问霄便交出军权和机甲密钥，手无寸铁地从底格拉斯要塞步行而出，被押送至帝国第一监狱。

七日后，在教皇的主持下，贺问霄接受联合审判，认下了叛族、渎神与勾结异端的罪名。

那天，窗外的晨昏线如刀刻般凛冽，切在贺问霄的侧脸，光影将灰绿色的瞳孔割成两半，一半剔透干净，一半深如寒潭。

在庭审镜头下，他轻轻掀了下眼皮，“我接受审判。”

万众哗然。

两天后，贺问霄旧部，第一指挥部少将朗乘，暴力袭击帝国监狱，劫走了贺问霄。

帝国军队倾巢而出，出动了上千具重型机甲和十万轻型作战舰艇，搜山检海，足足追捕两月有余。

最终，在人类和虫族犬牙参差的边境线旁，寻找到了叛徒的行踪，劝降不成后，将其直接轰杀。

将星陨落。

——直至死前，朗乘依然站在贺问霄身边，背后是漫天遍野的帝国追兵。

这个狡猾又不讨喜的男人终于在临死前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他仰望着星空，扯开染血的嘴角，喃喃自语：“我的一生，不知父母是谁，痛失手足兄弟。曾在帝国军队效忠，却被驱逐；曾为帝国统一而战，却被厌弃。死到临头，才发现活得没什么意思。”

贺问霄递给他一瓶酒，只言道：“或许有来生。”

朗乘最后一次品尝了他最钟爱的精酿威士忌，短暂而艰苦的人生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过了个遍， “若有来生……”

他吞下酒液，竟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半晌，摇了摇头，“还是不要有了。”

贺问霄转头看他：“为何？”

朗乘垂下头，黑发从耳侧滑落，“太苦了。又苦，又疼。”

贺问霄眸光一颤，雪山一样高远冷漠的面孔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朝朗乘伸出手，差一点，指尖落在他的肩头。

下一秒，他们所站立的小行星被重武器锁定，瞬间化为齑粉。

*

朗乘猛然从梦中惊醒。

这是他第三次做这个古怪的梦。

梦中，他疲于奔命，躲避帝国追兵，最后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殒命星空，临死前还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什么上将、少将……

朗乘揉了揉昏胀的脑袋，嘲笑自己异想天开。

他只是个生活在“黑市”空间站的下等公民，比奴隶好一点，每天为了老板卖命，刀尖舔血才能讨口饭吃。

大型空间站在星空中缓缓旋转，伴随着上午九点的闹铃，人造太阳在广场上启动开关，播撒廉价而刺眼的光芒。

隔壁耍了一晚上酒疯的邻居被闹铃唤醒，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嗓门大得震天响：“妈的，老子早晚有一天炸了这狗屁空间站！”

朗乘从床上一跃而起，插上余额只有两块钱的水卡，捧起珍贵的清水喝了两口，顺带刷牙洗脸，扎起头发便出了门。

这里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带，各类违禁品集散地，非法拍卖行林立，人称“加斯黑市”。

朗乘和弟弟五年前被人贩子卖给了一个拍卖行老板，当童工养活自己，直到前段时间被提拔了管理职位。

街道上狭窄而拥挤，佩戴武器的佣兵们摩肩接踵地穿街而过，枪械和腰间的酒壶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响着。

朗乘打了个招呼，有佣兵热情地拍拍他的肩膀，留下个灰扑扑的大手印。

“早安！小美人！”

“身上的味道又浓了，快分化了吧！”

“等你分化了就来我们佣兵团，我给你内推！”

朗乘笑嘻嘻地回了几句，黑色长发被几只大手揉得乱糟糟的。他身上已经有了信息素的味道，但尚未完全分化，只能隐约嗅出等级不低。

他知道这群佣兵之所以如此友好，一是因为他即将分化成一个高等级Alpha，二是因为他的老板是“加斯黑市”最大规模拍卖行的拥有者。

因此，朗乘也没放在心上，打了个哈哈，就继续朝着拍卖行“九七”的位置而去。

他刷了通行证，搭乘折叠电梯，一路从空间站底层升了上去。

电梯内部的涂层被人扣掉了一块，露出外面扭曲变换的光影，朗乘趴在上面看，眼前闪过城市被折叠的虚影。

突然，一张面孔在他眼前倏地闪过，不过零点几秒的时间。

朗乘动态视力极佳，但也只看了个大概。

他皱起眉，摸了摸鼻子，心想，“怎么有点眼熟，好像是……梦里那个人。”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电梯抵达上层，门向两侧滑开，朗乘一脚迈了出去。

空间站上层的空气柔软湿润，人造光温和明亮，落在人类身上，还能促进体内微量元素的合成。

老板说过，这点光要是卖的话，晒一个小时就要收费一百元。

朗乘撇了撇嘴，一路步行到了拍卖行。

颇有古意的木刻牌匾横在门顶，“九七”两个星际通用字潇潇而立，笔意如飞，据说是找大书法家买的字，木料也用了昂贵的小叶紫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