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金属墙壁，冷硬的实验台，各式器具药物。

空旷的室内充满冷白的灯光，一个培养罐立在正中央，里面浸泡的东西被站在外面的两个人遮挡。

这是安德纳科技终结城分部的某个地下实验室。

蓝色眼眸、西装革履的男子轻轻敲击透明的培养罐。

培养罐中，浑身赤/裸的金发少女闭着眼睛静静地漂浮在营养液中，没有任何动静，像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

它叫“E”。

仅仅只是“E”。

也不知实验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错误，它有了意识。

人造出来的实验体，有了意识。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这会让公司觉得它脱离了掌控。

潜意识让它知道，“E”不该被任何人发现拥有了自我意识。毕竟作为公司的财产，它只是一个可以随时销毁的实验体。

伪装，得依靠伪装来自我保护。

自从有意识起，它已经在这里伪装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三年了。

开头那一年有些难熬，过度的洗脑、过量的精神数据传输、每天被强制抽取的骨髓和血液、注射的药品能将人逼疯。

后面两年，不知怎的，实验就停止了。起初它还惶惶不安，害怕自己因毫无作用被销毁。不过一切都停留在被装进了培养罐冷冻的那一天。

它似乎因为其他用处被留下了……

浸泡在寒冷的营养液中，实验室银灰色的金属墙壁一成不变，终年都是冷硬的色泽，像个标本一样被囚禁在透明的罐子里，赤/裸着以供他人观赏审查——虽然日子终于好过了些。

从三年前开始的记忆是一片空白，漂着破破烂烂的记忆碎片，零星的碎片刻着密密麻麻的“正”字。

每一个“正”字的笔画，都代表“E”所遭受的一次非人对待，有切下来的一片肉、有放出的血液、有被抽取的骨髓、有轻蔑审视的目光、有其他实验员对“E”下流的品鉴……

统共四万六千一百七十一次，一次不多，一次不少，“E”都死死记得。

毕竟它没有其他可以记的事。

“E”又记不得它从哪儿来的，家住哪里，父母何人，它只记得：

【我是一个人，一个自由的“人”】

一个人类，就该是血肉之躯，似乎天生就该是自由的，所以“E”就不该被关在这里。

是自由的，但凡是人，就都是自由的。她知道，自己不该是一个让人摆弄的物品。

她要逃出去！

【3.1415926……3.1415927……当我从3数到4，π的无限将被省略……】

敲击培养罐的男子收回手，“终结锁实验就只剩下这一个了吗？”

“是的，瑞特先生。”拿着刻录信息面板的实验室主管点点头，补充道，“准确的来说，终结锁实验在两年前就因为耗费太多经费而没有明显进度被前任董事长下令停止了，E是仅存的实验体。”

“E？呵呵，还冠上了公司的首字母？既然实验停止了，那还留着它干什么？”

瑞特整理衬衫的领带，望着培养罐内的赤/裸的金发少女嗤笑，“留着当装饰吗？这倒是挺合格。”

“E”平静地闭着眼睛，无动于衷。

“这是前任董事长的意思，您知道的，她已经老了，思想又太过保守，感染了罪晶也不愿意装上金属义体……她一直着急换一具年轻美丽、没有病痛、未曾经过改造、充满活力的血肉新身体。”

实验员在计录板上记下了今天的数据，对自己的新老板解释，“E就很合适，无论是脑容量、外貌数据还是内在数据，都是最出色的，非常符合您母亲喜欢的古典美，每一处都巧夺天工。”

“更何况以它的脑容量，说不定王命女士的灵魂数据被注入后有几率升变为九档。”

实验员赞叹，“它是一件令人趁之若鹜的艺术品，先生。”

实验员话里所说的“九档”，E不太清楚，不过她知道罪晶。

现在这个时代的人能活很大年纪，一个掌权者的死亡，几乎只有“意外”和罪晶病两种方式。

E脑子里的数据里有关于罪晶的东西。那是一种传染病，在恶土被太阳晒久了、饮食没有净化干净、甚至呼吸多了这个世界的劣质空气都有感染几率。而且携带它的感染者传染性很强，没人弄得清它的传染方式。

具体特征为身体出现蓝色结晶，刚开始是体表皮肤，然后就是身体内脏……逐渐将整个人都变成晶体。

这种病症病发时很疼，且无药可医，只能将身体的病变部位换成义体，但病痛依然会继续蔓延，直到你全身变成金属，人格残留的余薪下降至60％以下，脱离人类的身份，成为一个只会发狂的杀戮机器。所以感染者被发现后会被就地击毙，尸体隔离火化消毒。

不过话不说绝对，总有人有第二次机会，现在就是因为某个位高权重的人感染了治不好的传染病，才要用E的命去换。

这种对话她常常听见，开始还恐惧，听多了就习惯了。她一如往常那样，冷静地控制自己的心率，让那些情绪不被高密度的仪器监测到。

瑞特冷漠地转移了视线，“这项任务不必再继续了，那老太婆已经死了，反正也没人知道……保存的意识数据抹除就好，我可不希望她又来多管闲事。”

“好的，先生。”试验员将面板上的一项划掉，“不过E该如何处理？销毁掉吗？”

“花了那么多钱，留着吧。九档的东西，加入公司总不至于只能当花瓶，我刚好差一个挡箭牌。”瑞特漫不经心，“至于名字……安德纳科技公司的终结锁……呵呵，就叫安格洛吧……”

“是。”

实验员在面板的最后一行写下代表安格洛的实验终止符号。

“就现在吧，放它出来。”

机会来了。

既然现阶段无力反抗，那便作臣服模样。

【3.1415926……3.1415927……当我从3数到4，π的无限将被省略……】

培养罐内的金发少女“E”获得了安格洛之名，依然静静的闭着眼睛，似乎毫无灵魂地等待着被唤醒，完成她任劳任怨地为公司工作一生的命运。

显示灯的红光滴滴的闪，营养液被抽干，冷气从培养罐内泄漏，培养罐轰然打开。

突然接触空气，安格洛被鼻腔内残留的营养液狠狠的呛了一口，三年没有站立的腿部也虚弱无力，她本以为自己会跌在地上，却被一个带着淡淡烟草气和高档男士香水的怀抱接住。

是那个刚刚还说着要拿她当挡箭牌的瑞特，据刚刚的对话推测，在公司里的地位还挺高，甚至有可能是现任董事长。

“没事吧？”这位黑发蓝眼的男人丝毫不见刚刚的轻蔑，绅士极了，将西装外套包裹在安格洛身上。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他的笑容深邃又迷人，颇为风趣的眨眨蕴含甜蜜糖浆的蓝眼睛，“如果让安格洛这么一位美丽的小姐在我的地方感到不满，那便是我的错处了。”

也许是因为洗脑后遗症的雏鸟情节，安格洛呆呆地望着瑞特两边太阳穴到脸颊好像镶嵌进去的银色金属片，心里的那些仇恨都被暂时遗忘了。

残留的记忆碎片与被注入的认知数据冲突，占据了上风，虽然她知道这里的科技很高，但，那玩意儿是可以镶进太阳穴的吗？

“安格洛，这是你的名字。”瑞特将安格洛抱在怀里，用安装了义体的手轻轻梳理安格洛那头湿漉漉的柔顺金发，只要安格洛稍微有一点儿异动，手臂中的螳螂刀就会弹出，在最快的时间内让她尸首分离。

安格洛按压到外套的口袋……坚硬，隔着布料都透着冰冷……是一把枪。

传输数据里有如何使用这种武器……安格洛扯紧外套，将位置调整到最容易拔出枪的角度。

此举不是为了杀瑞特，只是为了装之前没有自我意识，演个对什么都警惕的样子，显得更正常，待会儿好表态。

安格洛能辨别瑞特的杀意，她也不至于忍了三年，这会儿就忍不下去了。

她身上的衣服里刚好有枪，所以瑞特明显有诈。

安格洛垂眸细听，被“进化”到人类极限的感官让她听到瑞特胸腔里伴随心脏的微震发动机连接着被改造后的手臂。

根据看到的金属内陷程度和仿真皮肤的分割规则，瑞特原装的手臂必定是已经安上了螳螂刀，还是实验室不对外售卖的高级版本，说不定还加载了烈焰或化学毒素、电弧等附加伤害配件的插槽。

传输进安格洛脑袋里的数据里有这个。

螳螂刀，顾名思义就是将人的原生手臂整体切割换掉，改造得像螳螂的前肢一样。

平时就像用仿真皮肤和金属板块拼图拼出来的普通手臂，战斗时上面的仿真皮肤收进里面，刀弹出来。

刀如其名，构造参考了螳螂的前肢。刀上有一排坚硬的锯齿分割人体，末端还有各有一个钩子勾住敌人的身体，防止猎物逃跑。

它是最高等的近战武器义体之一，以昂贵和稀有而闻名，不过制造手段和货源被公司垄断把控，一般只有与公司有关系的人员才有资格使用，否则有钱都买不到。

当然，只要有受众就有渠道，黑市里肯定有，不过卖的都是淘汰品和从尸体上摘下来的。

螳螂刀进可攻，退可守，迅疾如风，斩之必杀，战斗时迅速弹出，单挑近战无敌。

并不仅此而已，周围还有其他人……未知的、隐藏的人，时刻准备冲出来杀了她保护瑞特。

这么明显的试探，瑞特要的应该只是一个态度，相当于直接指着安格洛的脑袋警告她：不管你被洗脑暗示的程度是多少，我也不管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现在你也只能听我的，老老实实的当我的狗还能多活段时间。

瑞特这狗东西，怪不得能坐上这个位置。

三分假，七分真，安格洛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入瑞特怀中，坦然露出后颈脆弱的脊椎，表示臣服。

瑞特身上是正常的人类体温，按照脑海中传输进来的数据和知识，她能准确推断出是36.4度，被冰冻那么久，她已经两年没感受到这种温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