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文,昨日吃了康兄的酒,今日就不打算还席了吗?” “别的不说,倒是十分想念你家的梅花了。怎么样?请我们去你家里喝酒作乐一回如何?” 一提到林家的梅花,也引起同班之中其它人的兴趣,纷纷要同去观赏。 见盛情难却,林祖文也只得应下,让书童林安回家里叫安排,待到散馆之时,就连教导他们音律琴操的李夫子与讲《易》《乐》的韩夫子都打算同去。 老管家一听说小少爷的同学与师长都要来做客,也赶紧派人打扫,同时准备宴席酒菜客房等等,忙着差不多了,又想起来要去通报奶奶一声。怕奶奶牛性起来,连这些贵客也不愿意见,还交代玉叶好生劝劝奶奶,怎么也要打扮出面应酬一下才是。 “老管家,你也不是不知道奶奶的脾气……除非蒙面,不然我看奶奶是不愿意见外客的。”玉叶也知道自己家奶奶长的漂亮,可她被伤的厉害,反而觉得拥有的美貌是件错误的事,这么多年来,不是有小少爷陪着出门偶尔踏青之外,她比那些书上说的闺秀千金小姐还要本份,真正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奶奶心里只有小少爷,平日里除了养弄下花花草草之外,有时候安静如同仙子一般,特别是在最近家里那些每年都有移植而来,开得越来越美的梅花树下的时候。那简直让玉叶每回看见都怕呼吸的时候会惊动了画中的仙女儿。 想想自家奶奶的容貌,老管家点了头,“蒙面就蒙面,还得请奶奶出来招待才行。”他也不过是个奴才,就算是奶奶跟小少爷都看重他,他也得时刻记得自己的本份才是。 天若见玉环把她从梅花林里拉回来,玉叶又开始替她去钗通发重梳头,“早上不是梳过了吗?” “奶奶,一会儿小少爷的师长同窗都要来家里,您是当家奶奶,定要出面应酬的,岂可懒怠妆容?” 再说奶奶天仙仪容,若以眼下这等打扮,谁会相信她已经是个有能成家立业孩子的母亲呢?玉叶心里想着,要不是她照顾奶奶这么长的日子,怕是她自己也不会相信奶奶今年已经三十有四了,奶奶要是站在外头,肯定都会认为她云英未嫁吧。她得替奶奶梳着端庄,老气些的发式才行。 “不用守孝了吗?”天若静静坐下,跟林祖文有关的事,她都是很配合的。 可她记得打从林嘉英死后,她就再不需要抛头露面了,林祖文说这是因为要守孝的缘故。对于林祖文说的话,天若从来都是深信不疑地。 玉叶顿了一下便笑着道,“话虽如此,可老爷去世已满了周年,再来林家再无他人,小少爷的朋友来访,您不出面,总不能让老管家去招待吧,倒像您见不得人似的。” 少爷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还是奶奶照顾的呢,可惜到底回天乏术没能熬多久还是去了,林家六个姑奶奶都轮流回来帮着林父林母跟张家掐架打官司,少爷的灵还是奶奶带着小少爷守的呢。 之后老爷怕奶奶自有美貌,动了改嫁的心思,明里暗里都不许奶奶出门,那时候小少爷气得背着奶奶直哭,还要撒谎哄奶奶那是为了守孝。 好在小少爷争气,聪慧好学,定然是个壮元种子,如今太太、老爷都已故去,奶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凡人的礼仪规则真是奇怪,一时说守孝不得见外客,转头又变成不见不礼貌。天若没再开口,由玉叶玉环把妆饰都拿出来梳头。 “奶奶,穿这套深红色的怎么样?”这套衣服打从做好,奶奶还没上过身呢。 林祖文跟同窗先行到家,老管家见夫子还未到,赶紧问道,“小少爷,不知道桌席摆在何处?” “就摆在梅园东假山溪水旁红梅树下,取旧年埋在花树根下的金华酒来。”林祖文随口吩咐着,老管家见针插针,“那陈婆子跟丫头如何处置,还请小少爷示下。” “写下切结书去官府备档,让她们自去吧。”当初他看陈婆子在厨里还有点手艺,于他的做法口味依稀相仿,想着有这婆子在,也能让她在自己入学之际多用些餐饭。却不知道这婆子哪里生出来的胆子,算计到了他身上。 “是,老奴这便去办。”老管家退下之后,康宣不由笑着道,“不想林小秀才还管这等内宅杂事?” 真让他有些意外,伯母在世,怎得要问他婢女丫环如何处置?莫不是……看来他应该早些写书信给家里,若想与祖文攀亲,怕要早些与伯母商谈才是。 林祖文回道,“是照顾过我几日的人做错了事,故此母亲才让我来开发。” “伯母如此通情达理,以后祖文就好过罗。”想到家中妻子时常跟母亲起口角,康宣不由得如此一叹。 “我如今就很好,何必说以后?”林祖文不解。 陈图知道林祖文年幼且家中只有娘亲在,显然未通,便笑道,“这是说的你娶亲成家之后。” 在场中人除了莫喜树跟林祖文之外,都已经有了妻房,各自了然的笑了起来。 莫喜树虽未娶妻,却也见惯了家中嫂子们的置气斗法,“那也不见得,也不知道那一句话一件东西,就怎么让她们心里不痛快了。一个不好,到时候怕是要当夹板人,这夹板气可不是那么好受的。”像他家里,大嫂的枕边风一吹,大哥又要做些事来惹母亲生气。 “话也不能这样说,堂前教子床前训妻嘛。” 听着他们说这些,林祖文的心思早已经飘远。 不知道她今日做了些什么?是又去梅花园里看花了吗?吃了些什么呢?不知道他让厨房做的糕点梅仙喜欢不喜欢?她总是懒怠于饮食,实在让他放心不下。问她每回都是好,真是淘气。她喜欢梅花,去年去京里护国寺请回来那种八重蕊瓣梅枝在她手里都长出了新叶,待他去京里赶考的时候,定然再为她多采几枝才是…… “有客到,未能出门远迎,还请各位见谅。” 众人的脚步一顿,见一妙曼佳人俏生生立于门廊厅前,说话清脆有如玉石相击,又见着她一身深红衣裙,梳着妇人发式,左右婢女穿金戴银不同别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林祖文之母。 “伯母客气了!学生康宣见礼!” “学生莫树喜……” 天若微侧半身受礼,再请大家于花厅落座喝茶。 陈图见林祖文立在那里不出声,还捅了他一下,“伯母都不怕见人了,你何必大惊小怪的呢。” 可惜蒙住了大半张面容,不能得见真容,可那光洁雪白的额头,璀璨如星清亮若水的双眸,再看林祖文俊朗非凡,貌赛潘安。想伯母未曾毁容那时候,定然是貌若天仙,不然怎能惹得那妒妇毒下辣手? 唉,真是天妒芳华。 林祖文看同窗们都看向她,压下心底不悦走到天若跟前,“母亲,您怎么出来了?”一场花会酒席罢了,哪里需要劳动到她出面了? 看他脸色不好,天若便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才来的时候不会养孩子,也不知道吃药得当症,好在上天保佑才没饿死病死,之后他就时常有些小毛病,让天若挂心。 其实林祖文得有仙药护体,百毒不侵万病难入,长到这么大,哪里生过什么病,都是他为了跟天若在一处随口胡说的。 心里不舒服,可当着大家的面,林祖文如何说得出口,便言道,“昨日吃得醉了,还有些头痛呢。” 他这话一出,当着人家母亲的面,昨日灌酒的就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们孟浪了,今日我们吟诗作对,不会多饮!” 天若见玉环点了下头,就站起身来道,“你们都是祖文的朋友,在林家如同在自家里,请一切自便。老身有些疲惫,要去歇息一阵。” “伯母请!” 林祖文扶着天若进了内室房间才小声道,“他们来就来呗,你不想见外人,不出去也是可以的。” 天若抬手摸了下他的脸,“喝了解酒汤再去入席。” 他总把自己当成玻璃一样易碎,其实她根本不怕见人,“我总要出面交际的,不然你的媳妇儿哪里来呢?”她问过老管家了,打听人家他还行,真要相看的时候,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能不出面呢? “什么媳妇儿,我不要!”林祖文皱眉道。 “为什么呀?”这就让天若有些为难了,她的任务就是让林祖文好好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呀。 玉叶以为小少爷臊了,忙开解道,“奶奶,小少爷外边还有客人呢。” 林祖文只得出来迎接师长。 在里间,玉叶给天若捶着腿,“奶奶,这事儿您怎么能当面问小少爷呢,他虽然是男子,可也会害羞的呢。再说儿女亲事,自古以来都由父母做主,您这样问小少爷,小少爷肯定不好回答您的呢。” 是这样吗? 天若在心里轻轻叹气,替别人看姻缘都行,但林祖文跟她牵扯得深,当局者迷,她算不出来。可这世界上女子那般多,她又怎么能找到林祖文中意的呢? * 李夫子看着这满园喧嚣凌寒独放的暗香疏影,满心欢喜,“真是妙,妙,妙啊!不但有冰肌玉骨的白梅,笑杀海棠的红梅,更有春-色绝幽的绿萼梅,实在是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林家这个梅花园,实在是难得的独景啊。”让他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在花树之下尽情弹奏。 “李兄说的甚是,更为难得是,它们居然都是排列有方,暗含天地阴阳八卦!”柳夫子更是见猎心喜,“不知道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笔呢?” “柳兄不必着急,一会儿祖文过来,你问他便是。”李夫子哈哈笑着先行入席,张眼是花海绚丽,闭目清香入脾,真是人生之乐事也。 大家一一落座,举杯共饮三杯,各自开怀放纵起来,柳夫子就拉着林祖文追问,“这些梅花都是何人种得?” 林祖文心中不解,“都由学生家中花农所种。” “哎,我说的不是种花的人儿,是让花农按照何等方位来种的人,此人有大才啊!你快快与我引见。”柳夫子越看越喜欢,易经难解,八卦难通,没想到竟然有幸让他遇到了这样一位避世就隐的高士。 他怎么肯把她引见给别人呢!可师命难违,林祖文深锁眉头,实在发愁。 康宣有心与林祖文成为亲家,自然上前来解围,他举杯请柳夫子饮酒,“夫子,这酒难得,您一向擅饮,可别少喝了几杯,白便宜了我们这些不懂它好处的弟子们啊。” 柳夫子知道这等高士必定不肯轻易见人,林祖文非要问过他得到首肯才行,便也放下这一出,“那老夫便多喝几杯。”哈哈一笑拿起酒壶于林中散荡起来。 “多谢康兄。”林祖文松了口气。 康宣随意摆手,“不值得什么,谁家还没有点秘密。”他见周边并无旁人,便直接问林祖文,“你可曾定了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