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银发少年身边一圈一圈环绕的荆棘将他的身影半掩起来,荆棘上越发尖锐的刺透着疏离和抗拒。 莉迪西娅看着他,也看着他身下水中的倒影,水中的倒影和他本身合成了一个完整冰冷又有些奇特的画面。 冰冷的月光静静的照耀,莉迪西娅注视着那些银灰色荆棘上的刺,忽然觉得这些开花的荆棘就是诺拉的内心。 他的内心带着刺,不信任并且抗拒他人的靠近。荆棘环绕保护着他,也囚禁着他。 ………… 莉迪西娅低头看了看没过自己脚踝的河水。缓缓流淌的河水在途经她双腿时被阻隔,冒出了细微的水痕。 她看着看着,忽然就起身从一旁的石岸上下到了河水中。 浅滩处的河水不算太深,只没过她的小腿。河底的沙土倒是十分软,一踏上去便会有种微沉的感觉。 莉迪西娅在水中缓缓的行走着,身姿摇曳,黑色的长裙下摆浸入水中,晕开一大片墨色,仿佛一朵花正在缓慢的绽放。 莉迪西娅向河中央那银发少年走进的时候,她的身体也更多的浸入了河水中。轻柔冰凉的河水没过她的大腿,再没过她的腰。她黑色的裙摆完全在水中展开,并随着水流微微荡漾,像是一朵绽放到极致的黑花。 莉迪西娅在水中略微停住了,她目前离诺拉大概还有三米左右的距离,然而如果再往前,水面就要没过心口了。 但少年模样的诺拉并不比她生得高。 莉迪西娅注视前方银发少年那双似乎燃尽血液的鲜亮红眸,终于还是决定应该去他身边和他说点什么。 她已经陪他泡在水里了,总不可能半途离去。 她继续往前走,然而脚下却踩到了一堆盘旋的荆棘。 荆棘的刺没能刺破她坚硬的鞋底,莉迪西娅看着面前月光下银发少年那张苍白的脸,忽然又觉得他身上的刺也许并没有那么容易伤人。 水面从胸口退回到腰部,她踏着水底下的那些荆棘来到了诺拉的面前,但她还是没能接近他。 因为大片的荆棘将他环绕包裹,活像个刺猬。 莉迪西娅站在那些荆棘面前,伸出手摘下那荆棘枝头一朵盛放的玫瑰,那玫瑰的红色鲜艳亮丽,显得妖娆又糜丽。红色的玫瑰躺在莉迪西娅雪白的手掌中,让她有些莫名想起了一个曾在森林中看见的场景: 尖锐的指尖划破猎物的身体,刹那间迸发出的鲜血也是这般妖娆糜丽,令人沉醉。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朵盛放的红玫瑰,忽然抬手将那朵玫瑰送到了自己的眼前轻嗅,浓密的黑色睫毛半盖下来遮住那双醉人的红眸,她忽然略带几分笑意的道: “血的气息。” 而后她扔掉了玫瑰。 妖娆的红玫瑰跌落在河水中,没有溅起半点水花,只有轻微的涟漪还未完全荡开便被水流的波纹所抚平。 被摘下枝头的玫瑰漂浮在水面上,然后顺着水流缓缓的漂向未知的远方。 黑发的夜之女站在站在河中央,对着那些荆棘伸出了手。 她雪白的手指触碰到了那些在月光下泛着银芒的刺,一滴血从她指尖渗出,然后滴落入河中,在水中晕开人眼不可察觉的丝丝缕缕红色。 “你使我受伤了。” 莉迪西娅对着面前凝视虚空沉默的银发举起了手指,虽然那微不可察的伤口早已瞬间愈合,但血的味道对他们而言总是尤为的敏感。 少年鲜红的眼中流光闪动,环绕他的银灰色荆棘最终退却并沉入了河水之中。 他垂目看着水中月的倒影,纤长的银色睫毛在月光下犹如一层薄霜。 莉迪西娅最终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没有荆棘的阻隔,与他面对面而立。 河水依旧缓缓的流淌,夜晚的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 “你刚才问:我们是什么?” 黑发的夜之女出声了,那声音与这夜晚一般透着几分静谧,也仿佛带着一种令人心绪平静的神奇力量: “我就当你是在问我了,所以我想我应该能回答你。” 垂目看着水中月的少年缓慢的抬眼看向她,他银色的发好似冬日里映着月光的霜雪,那双鲜亮的红眸中火焰也未能熄灭。 他看着她,只是低声念出了她的名字: “……莉迪西娅。” 那难以辨认的情绪使得他的话语有几分缥缈模糊。 “我们是什么?” 莉迪西娅绯色的眼眸直视着他,不带半分偏移: “我们当然是人类。” 诺拉的目光也没有偏移。他看着她沉寂了一秒后,忽然带着某种激烈的感情道: “我们不是!” 仿佛一直压抑在灵魂深处的火焰瞬间高涨;也仿佛平静的海面忽然卷起惊涛骇浪;前一刻天空万里无云,而下一刻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也许过去是,” 他的声音略微平静了几分,但像是努力压抑情绪后维持的表象: “没有人类会有这样发亮的红色眼眸。” 他抬起一直手,苍白而瘦削的手指直指自己的眼眸。 那双眼眸在夜色里泛着红芒,鲜亮得如同地心流淌的岩浆。 “没有人类会被阳光拒绝。” 他略微抬头看向夜空。边缘泛着幽蓝的弯月高挂,倾洒下冰冷的光辉。 月辉将他的脸映照得雪白,仿佛冬日树梢反射光芒的雪,冰冷而脆弱。 “也没有人类会除了鲜血之外再没有任何的食物。” 他平视着莉迪西娅,神色平静的诡异: “鲜血的气息令我们疯狂。” “可你没有疯狂。” 莉迪西娅回答得更加冷静。然而她面前的银发少年并没有对她的回答有任何的表示,他只是继续着讲出自己的质疑: “更没有人类如同你我一般冰冷……” 红月审判之后,他们失去了阳光,失去了心跳,也失去温度。 “我们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他后来的声音越加的低了几分: “或许我们该重新定义自身的种族……” “冰冷和温暖都是相对的概念,” 莉迪西娅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自语。她看着诺拉的目光平静,雪白的脸上柔和了几分,更带着一种隐约的自疑: “或许你需要一个拥抱……” 在面前少年微愣的时候,莉迪西娅虽有些犹豫却也还是上前一步轻轻的拥住了他。 他的脸靠在她的脸旁,银发与黑发就算交叉却也分明。 两具冰冷的躯壳相互依偎时竟也产生了某种温暖的错觉。 “温暖和冰冷都是相对的概念,” 敛尽所以夜色-诱惑的夜之女在他耳边重复着轻语: “比冰冷略高一点的温度就是温暖,一个人或许冰冷,但两个人就是温暖。” 她微卷的黑发很长,从他的脖子处一直垂到他腰间下水中,然后随着水流微荡,发丝在他背上若有若无的划过。 “我们是人类,我们只是生病了而已。” 她的声音好似一阵轻柔的细雨,将他灵魂中原本高涨的火焰熄灭。 “这不是病……” 他在她耳旁以言语挣扎着。他内心想要相信她的着一套说辞,潜意识却又固执的坚守着之前的认知。 “这就是病。” 夜之女的声音平和而肯定,仿佛她说的都是最真实正确的东西。 莉迪西娅手略微抬起,然后轻轻的落在了被她拥入怀中那少年的头发上。 那头曾被裁短的美丽银发摸上去有些冰凉,像是最上等的锦缎。 少年的身体略微僵了一瞬,而后他算是默认般的伸手缓缓的回抱住莉迪西娅。 莉迪西娅的声音依旧在他耳边动摇着他: “我们的皮肤病了,所以阳光的热度会灼伤它;我们的胃也病了,所以无法消化正常的食物;我们眼睛的虹膜坏了,所以改变了颜色……” 也许是自身强烈的渴望及执念,所以诺拉在一点点认同莉迪西娅的理论,而他最后的挣扎在于: “疾病总有治愈的一天。” 而他们的诅咒还看不见终结。 黑夜之女拥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叹息: “能够治愈我们的医生在遥远的地方,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够见到她。” 然后从这无情的诅咒中挣脱。 诺拉鲜亮的红眸瞳孔略微放大了几分,他想他似乎听懂了莉迪西娅的话。 神因“不洁”审判他们,而母神则包容一切。 神给予他们生命与信仰,母神给予他们选择的权力。 ————这是母神最初对众生的许诺。 未知而恐怖的深渊之中隐藏着遥远的希望。 ………… 寂静的月光下,金发青年带着一直森林妖精静悄然无声的走过一间间石屋,石路上留下了他晦暗的影子。 转过一道小湾,村边那条小河彻底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而河中央相拥的两人也映在他清透的紫色眼眸中。 肩头的森林妖精兴奋的飞起来,正要大声嚷嚷着什么。 然而金发的青年一把抓住妖精捂住了她的小小的口。 他带着妖精,将身影掩藏在石屋的阴影中,远远的望着河中央的两位同伴,心中暗语: 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瞪着一双翠眸的森林妖精,略微想了想后,还是按照原路悄然无声的返回了。 不管妖精怎么挣扎愤怒,他都始终保持着夜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