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泽仙君等人的惊讶不比魔君矢屿少,不仅惊讶于妖界的妖皇为何会出现这里,还惊讶于这个令妖兵下跪魔君俯首的妖皇其人。 一袭黑衣,一脸淡漠之色,正是前几日被发现了身份赶离太燕的北胤,又与他尚在太燕当弟子的时候大有不同。 他那身粗布衣裳换成了华贵锦缎,袖摆衣袂在妖风的吹拂下猎猎响动,胸前若隐若现的暗纹正是妖虎族图腾的纹样,一头乌发散在身后,头上戴着暗红色的冠,整个人将这种阴暗的颜色集成了一体,唯有那双眼睛颜色极浅,浅得极尽冷漠凉薄。 他没有看这群还在讶然的仙门弟子,细细摩挲着套入了左手拇指的戒指,那戒指约莫一指宽,不知是什么玉质,竟红得发紫,流露着浅淡的暗紫色妖光,凑得近了,才能看见上边的虎族图腾,不像刻上去的,倒像玉石原本的纹样。 一抹狠厉的光飞快从垂下的眼底掠过,而后一掀眼皮,看向了矢屿,语气极尽淡漠,道:“看来,矢屿魔君也对虎族的这枚虎戒有兴趣?” 矢屿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脸上堆出虚假的笑容,心中暗叹这虎戒果非凡品,才戴上手,小虎崽的妖力就提升了许多。 活得时间太长了总得学会世故,小虎崽试探得一点不遮掩,他也搪塞得干脆,将方才敷衍那仙君的说辞又拿了出来。 “陛下说的哪里话,虎戒丢失多年,本君根本不知道它在此处。陛下三个月前在妖界失踪,遍寻不获,我等担心是仙界的人为非作歹,所以派了哨探过来寻找陛下的踪迹,近日发现您的气息在太燕山,又在山上寻不到您的人,恐他们将您关了起来,这才……” “即是这样,本尊已经在这里,将你的人都撤回妖界吧。” 北胤淡淡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在场的仙门弟子,不见瑶夙的身影,顿时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妖皇陛下!”矢屿陡然抬高了音调,提着南泽仙君的脖子带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本君此番动作可是为了前来营救陛下,就算陛下您如今安然无恙站在这儿,也断断没有轻易撤兵的道理!传送门一开妖兵在仙界活动的迹象天宫很快就会知晓,就算我们不伤他仙界一花一木,也免不了一场仗,既然都是要打的,又何必仁慈?” “魔君此言差矣,仙兵未到,此时撤兵尚来得及,回到妖界闭门不出,仙界也奈何不得我们,如此才可最大避免战乱死伤。” “陛下将妖兵当做自己亲随了么?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矢屿不屑地讥笑一声,“再说了,妖界忍气吞声了三万年,今日冒了这个头,您以为妖界还会对我们不闻不问么?今日能退回去,难道还要我们在妖界缩一辈子的头么!在其位谋其职,你是妖族的皇,要为妖族着想,我们妖族不该生来就屈居仙族之下!还是说,陛下您想像老妖皇那样,一辈子求个息事宁人,最后死得连一具全尸都没有?” 三万年前,老妖皇被妖族叛党擒住,以性命为引化成妖界屏障,于妖界结界破碎时灰飞烟灭,此时三界尽知,或唏嘘冷落,或为之可惜。 北胤当时虽然年幼,但父亲在自己眼前化成了一缕灰飞,这件事情即便过去千万年,也始终像一根陈年旧刺扎在身上,乍一看不痛不痒,一碰就隐隐发疼。 明知道矢屿是在激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身上愈来愈盛的森寒的妖气却压不下去,怒极反而笑了起来。 “那依魔君的意思,该当如何?” 矢屿要的就是他这一声认低,要让他知道,即便是坐在了妖皇的宝座上,也只是一个安定妖界傀儡,该低头的时候便决不能在他面前昂着头颅。 他高声笑了两下,肩膀也跟着大幅度地抖了抖,道:“咱们妖族,从不做对别人好的事情,来都来了,不屠了太燕满门,岂不是让仙界认为我们这三万年越发怂包了?” 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却抓住了其中关键—— 屠门! 北胤眼中寒气更重几分,右手用力扣住了左手拇指上的虎戒,周身带着杀气的妖息腾了起来,片刻之后又消了下去。 有一点矢屿说的是没错的,他是妖族的皇,要为妖族着想,今日不论太燕屠与不屠,妖界都只能再次与仙界兵刃相见。 可若今日他阻拦矢屿屠门,妖界自己,就要变天。 矢屿将北胤的动作尽数收进了眼底,嘴角斜斜勾起,早料定了他不会阻拦,没想到竟然窝囊得连声呵斥都没有,当真是比不上他的老子。 几名弟子没有他那般的隐忍,二师兄本拦着大家劝他们冷静,可云修一把挣开他,像脱圈的猪似的一头撞向那犹在大笑的魔君,师兄弟几人见状也纷纷拔剑一同冲了上去。 “铿锵”几声脆响,刺过来的剑被他挥手一挡尽数拦腰而断,袖袍一挥就将他们掀翻在了地上。 矢屿不屑地“啐”了他们一口痰,掐着南泽仙君的手愈发用力,将他缓缓举了起来。 南泽仙君被他扼住脖子时起身上的命门就被他封住了,此时被人提着脖子呼吸艰难却全无反抗之力,眼前景物重重叠叠,依稀看见了那黑色身影不忍地别过了脸去。 要说他此生最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当年没有和承柯一起回家,一是竟陵师兄的两次劝告,他都没有听。 整片天地盘旋着矢屿刺耳的大笑声,一声尖锐高亢的嘶鸣声不适时地响起,五彩斑斓的大鸟从上空飞过,遮天蔽日。 一道身影突然蹿出,手里扬着一条通身发着银光的长索,朝着矢屿的手臂挥下去,逼得他放开了南泽仙君。 / “哐当”一声脆响,刚送来的五彩珐琅瓷瓶碎了满地。 白晔从内间走了出来,见兮扬正对着一地碎瓷片发呆,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了她。 “怎么了?心绪不宁的样子?” 兮扬摇了摇头,偎进了他怀里,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 “方才不知为何周身疼痛,像被人狠狠摔在地上似的,一个没拿稳就摔了这新瓷瓶。白晔,我隐隐觉得,会出什么事。” 说完正要伸手掐算,白晔却阻止了她,将她的手牢牢握住一同环在腰侧。 “妖界不知为何攻上太燕山了,修整三万年,血液里的兽性早就安耐不住了。但是,你比我明白,仙妖二界的事,我们不该插手。” 现在的三界早就不是远古的那个大洪荒时期,仙妖神魔在他们面前依旧要俯首,但他们却不能自恃神力高深偏帮哪一界亦或是强制他们平息战火,这不仅对两界不公平,更会破坏三界平衡、违背天道。 魂飞魄散却又觉醒重生,这本就是逆了天道,所以他们隐于昆仑对三界不闻不问,只要不是要毁灭三界,是战是和,都是顺天道而行,不该过多干涉。 兮扬统治了洪荒时代不知几万载,自然知晓这一点,现在的仙妖两界不管是战是和,三界都是平衡的,若他们出手帮了哪一边,怕是一不小心就会失衡将祸端引到了人界。 轻轻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无边神力又如何,闲云野鹤罢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仰起头,正好迎上白晔垂下的目光。 “夙儿去的不就是太燕吗?方才我心里一阵不安,她会不会有事?” “放心吧,她身上有神器,不会出什么事的,她生来神身,谁能伤得了她。你让她去太燕不就是让她历练去的么,这一趟正好没白去,要真那么不幸被打伤了,还能回来安安静静躺个三五千年。” “啧!有你这么当爹的么?”兮扬白了他一眼,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对了,祝离送来的这瓷瓶太不经摔了,你让他重新寻些好的送来。” / 三人高大的翳珀鸟展开翅膀足可将一座庙宇庇于羽翼之下,此时的神鸟发了狂似的飞得忽高忽低,带起阵阵迷人的风沙,将一大圈的妖兵都掀翻在地。 瑶夙一身素净的蓝白色,手里执着一条长长的银色索链。 那鞭子不似寻常的长鞭或索链,通身银白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一节一节的,每一节约一掌的长度,统共一十三节。 北胤定定地站在一旁看着她,若不是现在是白日,怕是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她身上的仙力探不出深浅,手上的倒是件实打实的神器。 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只得暗暗在心里问道:“你到底是谁?” 矢屿看着她手里的兵器“啧啧”两声表示称赞,那锁链上的光极淡极纯,一看就是上好的仙器,亦或者,神器。 在妖界,妖君身上凝出的妖力颜色越深,修为便越高;兵器亦同理,身上发出的光芒颜色越深越浑,便越好。 而仙界则恰恰相反。 “神器、神鸟,看来你不是个普通的仙门弟子。”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瑶夙并不答他的话,后退一步将身后的人往云修处推了一把。 翳珀虽然是只神鸟,但是连人形都化不了的神兽修为高不到哪里去,不仅不高,胆子还小,缩在她的乾坤袋里老半天,直到方才她非要过来冒险才终于从里面出来。 周遭荡了两圈之后,巨鸟收了翅膀,稳稳当当落在了瑶夙身后,形成一堵肥厚的墙,护住了她的后背。 那日落尽了深潭里恢复了些许神力,今日情急之下将那不牢靠的封印又冲得松动了一些,加上银节索这神器,倒是能抵挡一会。 但也只是一会,寻常妖君或许会惧怕,但矢屿是魔君,修为不比仙界的几位上神低,她身上这仙不仙深不深的灵力自然瞒不过他。 果然,矢屿嘴角的笑慢慢凝了下来,化作一只黑鹰就扑向她身后的翳珀,瑶夙扬出长索要去拽它的腿,身后忽然掠来一道妖风,幸得她反应迅速躲了过去。 那黑鹰不过是他化出来的□□,此时已经变成了数十只黑鸦与翳珀缠斗。 而他的真身,露出了青面獠牙的狰狞面目,手上凝起两团暗得发黑的妖火,从十步之外,忽而掠至了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