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说什么,她一应都应是,“万岁爷说得是,臣女自幼面若圆盘,家里请先生来算过,先生说臣女是有福之相……”说着说着感觉方向不太对了,赶紧把话头拽回来,“禀万岁爷,臣女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名唤凤鸣,跟臣女相貌上有九分相似,为人端庄淑睿——”
“混账!”这回皇帝似乎是彻彻底底被她激怒了,“你当朕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把市井介绍口带进来摆谱?”
一方砚台被摔在面前的地砖上,伴随一声堪称勃然大怒的怒喝。
“滚!”
夏和易高高“诶”了声,“臣女这便滚……告退。”
一身冷汗从正殿里出来,仿佛阎王爷面前滚过一遭,不过她记得万岁爷原来是没这么容易生气的啊,看来性子是越来越坏了。
小太监六河上前来领她,又进了幽深的夹道。前方一片漆黑,夏和易七上八下的,低低唤了声厂公,“请问这位厂公,咱们现在是去往二十四衙门里的哪一个?您好心给透个底儿,我心里好有个准备。”
毕竟吃鞭刑还是吃杖刑,死法是不一样的,万一要留下来洗一辈子衣裳,也不是不可能。
六河眼角抽抽着回头看她一眼。
才刚在殿里对着万岁爷嗷嗷叫唤的时候,外头人人都听得提心吊胆,也没见她有准备啊,还以为是个不要命的,怎么这会儿想起来要准备起来了。
然后陈和祥就从身后追上来了,说万岁爷请姑娘回去。
夏和易估摸着是皇帝反应过来了,觉得刚才没好好骂一顿,越想越发堵,要把她拉回去狠斥一通发泄发泄。
不就是挨骂吗,呲哒声过耳,雁过不留痕,心大一点儿也就过去了。
她回到正殿里,老老实实跪下来,“臣女听候万岁爷训诫。”
结果万岁爷一改方才的震怒,面色和煦地一抬手,“来人,赐座。”
夏和易被六河硬架着坐到了玫瑰椅里。
心更凉了,连带着手脚都发凉了。不远处的砚台和墨迹都还在,没有人清理,是刚才雷霆震怒的证明,自然是万岁爷刻意不让清理的,故意晾给她看。
夏和易原先还觉得是要去二十四衙门受审,现在瞧万岁爷这不计前嫌又锱铢必较的架势,恐怕受审都不必了,直接出去就推到午门外喀嚓一刀来个利索的。
她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臣女一人做事一人当,求万岁爷网开一面,祸不及家人。”
万岁爷的声儿是笑着的,但那笑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朕说赐座,你便坐下。”
夏和易一激灵坐了回去。
皇帝用温和平直的口吻,柔声道:“夏氏,朕问你一句,你不用怕,也不必有顾忌,尽管跟朕说实话。”
夏和易双手搭在膝头,“回万岁爷,姆们家老太太还在世的时候,常说臣女是璴窝子①,说话句句实心,没有半句虚言。”
她听见倒吸气的声儿,料想万岁爷因那一句“璴窝子”在努力隐忍。不过万岁爷不愧是万岁爷,好赖是忍住了呲哒她的想法,照旧和颜悦色地发问:“你不愿意进宫,是看不上宫里,还是看不上朕?”
这话一出,夏和易脑袋嗡一声,后背脑门儿全是汗,脑袋搬家已经搬了半截了,中间只靠一口气连着。
皇帝让你不必有顾忌,但你要敢说实话,甭管接什么,剩下半截脖子当场就没了。
问她是看不上宫里还是看不上皇帝?二选一,选哪个口舌都能落实了。天爷,她再是想胡诌,这下也实在是没咒念了,万岁爷就是想直接逼死她吧?
说实话,她对家里已经是失望透了,她不如大姐姐有本事,他们就拿她当傻子料理,
再待在京城,不论她预备嫁哪一家,皇帝都轻而易举能插一手。
外头天高海阔,不如山高水远的,将在外,再是皇帝也鞭长莫及。
横竖伸头缩头都是一死,不如搏一把大的,万一万岁爷脑子一抽圣心发作,恩许她逃出生天呢。
她壮起一百个胆子,颤着声儿,“回万岁爷,臣女心有所属,不愿嫁予他人,还望万岁爷成全。”
皇帝多想把她那颗不知死活的脑袋埋进茶吊子里涮一涮啊。
这趟回来,他头一件事就是给戴思安指了婚。这会儿他都打算好了,只要她胆敢说出戴思安的名字,他就罚她在奉天门外跪一宿,让冷风好好吹清醒她那颗轴得不开窍的朽木脑子。
皇帝带着点诱导的意味,“哦?是哪家的公子?你说出来,朕为你作主。”
夏和易脑中灵光一闪,一咬牙,有个名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敢瞒万岁爷,臣女仰慕武宁王风姿已久。”
两道英挺的剑眉此刻高高挑起,一字一顿,充满了不可思议,“武宁王?”
为什么?
谁来告诉他,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武宁王?
①璴窝子:形容人过分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