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躺在公寓地板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老建筑隔音效果欠佳,楼下留声机播放的圣诞金曲清晰可闻。伊芙琳侧头瞟向座钟,快到拆礼物的时间了。按楼下这一大家子往常的行事风格,估计又会是一阵欢声笑语的骚动。
伊芙琳不介意吵闹,却很难忍受平凡的幸福。
打了个哈欠,她支起身,拈起随意放在地板上的玻璃酒杯,将已经放凉的热红酒饮尽,而后再次躺平。
她住在顶层,随屋顶坡度倾斜的那部分天花板恰好容纳一卷巨幅港城地图,而且呈现出不论站着坐着躺着都能轻松阅览的绝妙角度。当初之所以爽快地签订这间公寓的租约,就是因为这阁楼式的天花板。
地图上有不少手写标注,靠墙摆放的矮梯表明,伊芙琳时不时会往地图上增添几个鲜红的叉,又或是在空余处涂写只有她看得懂的关键词。
港城任何一份主要报纸的忠实读者如果回想近半年的头版头条,应该不难发现,这地图上的红叉对应的都是引发轰动的吸血鬼袭击事件案发现场。
而且这些案件的始作俑者被认为是同一个吸血鬼。
客厅角落这时传来细碎的机械异响。
伊芙琳肢体极为柔软,她以不可思议的姿势迅速弹起身,眨眼间就到了声音源头处--那是台奇怪的打字机,背侧的缆线通入墙壁内的洞孔。此刻,像被幽灵的手指敲击,键帽自动起起落落,在打字纸上留下简洁的一行讯息:
“UU:布伦大街79号”
伊芙琳的心跳加快。
打头没头没脑的两个字母是至急的简写(Utmost urgency),只有在性质极为恶劣的袭击事件发生、并且需要附近的吸血鬼猎人集体动员时才会使用。
数分钟后,伊芙琳已经在公寓楼下。
她和出门倒垃圾的房东老夫妇相遇。在他们眼里,住在顶楼的伊芙琳·特鲁索小姐是个手头有些闲钱的外乡姑娘,从来没见过她白天出门工作。
“圣诞快乐,特鲁索小姐,这个时候出门,是突然想起家里缺什么物资吗?”
“临时收到了一个派对邀请。”伊芙琳微笑应答。
宽松黑色长大衣遮住了伊芙琳不太像前往普通派对的着装。老先生只多看了一眼她臂弯上容量可观的皮质手提袋:“看来你给朋友们带了很多礼物。”
她眨眨眼应和,同时打开停在楼下的座驾车门:“希望他们会喜欢。”
“那么我们就不耽搁你了,但特鲁索小姐,千万注意安全,最近几乎每天都有吸血鬼袭击事件,尤其现在接近午夜时分--”
蒸汽机车门倏地阖上,利落打断了老先生的叮嘱。
车窗摇下一线,伊芙琳露出半张脸,不知该说是礼貌还是粗鲁地补充:“二位晚安。噢还有当然,节日快乐。”
黑色机车不紧不慢地驶出两个路口,突然加速,在平安夜空旷的街道上疾驰。
伊芙琳并没有直接前往事件现场,反而绕了点路,在距离布伦大街两个街区的路口停车。她脱下长大衣扔到后排座椅,底下是方便行动的皮革战斗衣,她随后戴上只留出双眼口鼻空隙的面罩。沉甸甸的提包拉链打开,露出两把冷银色的手|枪,以及成排的便携弹夹。
她充满爱意地抚摸枪管上的装饰纹路。
如果今晚她有遇见习惯夜行的新朋友的好运,希望他们会喜欢她准备的厚礼。
※
伊芙琳并不是第一个抵达的猎人。但吸血鬼大都一击脱离,到得早未必有用。
布伦大街79号是栋气派的四层建筑,门边铜牌介绍这里是某某贸易公司港城总办公处。
伊芙琳在沉重的木质大门前驻足。门虚掩着,先到的猎人已经点起瓦斯灯,二楼到四楼都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
这不对劲。
伊芙琳放弃走正门,转身轻巧跃起抓住门框上边缘,借力直接空翻,双脚勾住正门上方的阳台栏杆空隙,而后再度一个杂耍般的高难度动作,上半身引体向上调整回正位,搭住石质围栏一个侧翻,悄无声息地矮身落在了室内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她双手持枪,靠近玻璃门,调整着安全的站位,终于向室内望去。
赤红。
轰击视网膜的是大片大片的、宛如油漆打翻在地的红色。露台门开了一条缝,从中渗出几近甜腻的浓郁气味。任何吸血鬼猎人都能立刻辨识出这液体的真实性质。
这个出血量,有多少被害人?不,这些血真的都是袭击第一受害者吗?还是说……
伊芙琳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求生的本能催促她即刻离开,但她还是踏进惨白的灯光中,直视二层的惨状。
她没能立刻理解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
躯体,人体,尸体,死尸,曾经是人类的东西,穿着考究西服的,手里拿着血猎武器的……全都毫无尊严可言地沐浴在惨淡的瓦斯灯光下,死法各异的被害者们被没有章法地胡乱丢弃在各个角落,互相堆叠,又或是明显经过拖拽,在地上留下惊心动魄的血痕。但最可怖最异常的地方还是那肆意横流的鲜血,浸透了昂贵的长绒地毯,飞溅到吊灯上,以半个掌纹的形式留在墙上,出血量与死亡人数相符,然而正因此绝对不正常。
这不是为了获得鲜血而进行的捕猎。只是纯粹的单方面的杀戮。
伊芙琳脸色陡然变了。
先一步到场的猎人无一例外地惨死,邻近房屋所有窗户紧闭窗帘拉死,这意味着嗜血的凶犯在最初的血案后还在现场徘徊,将这里改造成捕获猎人的陷阱,开始新的狩猎。
包括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