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不睦富贵,不贪恋高位,她愿意入宫,所求的不过是一片真情。 从这一点观人,赵铎确实没有看错她。 可孟清要的“一片真情”不是赵铎不断宠幸后宫女人,却视自己如无物,甚至让她在旁边给同住一宫的高位嫔妃捧着水果来凸显对方的大度。 孟清的一片真情早就被赵铎亲手撕碎了。 但失望了、死心了不是没好处的,当孟清坐在隆福宫中和江朱鸾顺着民间流传的志异故事时候,又一次被赵铎打扰了。 赵铎动情的叫了一声“清儿”,不等孟清反应,他已经笑着转变了对话的对象。 “朱鸾,朕在内库看到这套头面就想起你在接风宴上手持花枝翩翩起舞的画面。送给你,当成你这几日照料清儿的谢礼。”赵铎兴冲冲的说。 虽然话里把送礼的理由说得很清楚,可他看着江朱鸾的眼神却带着一股属于男人想要征服绝色佳人的火光。 朱鸾平静的附身谢过,面上看不出去丝毫喜色。 赵铎哪次“赏赐”后宫嫔妃,庄妃和顺妃不是满脸喜色?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后宫女人得了帝王恩赏表现出冷静克制的模样,不悦之余心里越发想证明江朱鸾和后宫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 “你不喜欢?” 赵铎口气实在很差,朱鸾终于掀开眼皮往他脸上瞟了一眼,可赵铎没等来江朱鸾服软,反而听她柔声细气的说:“陛下来的不是时候,扰了我和清儿的兴致,却只送之前的谢礼,一字不提今日的赔罪礼。妾身最好奢侈享受,少得了赏赐浑身不舒坦,哪里笑得出。” 这回答倒是新奇! 后宫的女人从来都要表现自己我体育需求,为了凸显浑身的仙气飘飘甚至无一例外的都在手腕上给她了佛珠,宫殿里也供上菩萨,谁敢开口直说自己就是爱奢侈、爱享受? 赵铎愣了半晌,醒过来时嘴角已经不清控制的上扬。 他来后宫图的不就是舒心惬意么,不管日后打算如何安置江朱鸾,现在的赵铎一点不吝惜珍宝,马上道:“古人有千金买一笑,今日朕便当大方些——蔡直,去内库,再挑两份珍宝送过来。” 他手指一转,落在朱鸾眉心用珍珠特制的花钿上轻拂而过,嘴唇凑在朱鸾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来,给朕笑一笑。” 朱鸾小幅度抬起脸,看向面无表情的孟清,再看全无察觉的赵铎。 赵铎口口声声装在心里的姑娘快要被他气死了,他居然一点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问题吗? 真是太可笑了。 朱鸾果真发出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许久不息。 朱鸾笑得花枝乱颤,头上插着的唯一一支发钗流苏摆动,叮叮咚咚的煞是好看,赵铎看直了眼,脱口而出:“好!” 始终冷冷清清不愿意与赵铎多接触的孟清随着赵铎这一声赞扬,终于将视线放在赵铎身上。少女眼中沁出疑惑——赵铎好色、自私、奢侈、多疑、冷血,自己过去为什么会觉得他在宫中过得艰难,需要很多爱护才能好好过下去? 孟清忍不住自嘲,清冷如月的脸上也带上几分冰凉的笑意。 孟清不爱笑,哪怕愉快的时候也只是请抿嘴角,赵铎没分辨出她嘴角挂着的是冷笑、嘲笑还是开心的笑,他还当自己过来了,孟清高兴。 于是,赵铎展臂将孟清也拉进自己怀中,左拥右抱的往主位走,愉快的问:“清儿想到什么了?笑得这般开怀。” 当然是因为你可笑,对你释放怜爱和同情的自己也十分可笑。 孟清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垂下长长的睫毛,“陛下,妾正与贵妃谈到市井话本的故事,有一则十分有趣。” 孟清出身书香世家,她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要手捧一卷书,最不缺的就是书中见闻,能让孟清有兴趣的故事,一定有令人叹服的地方。 赵铎顿时来了兴致,拉着朱鸾细嫩的手掌,揉了几下追问,“哦,什么故事?” 朱鸾起身,顺势挣脱了赵铎纠缠,亲自去茶桌取了写到一半的话本回来,塞进赵铎怀里,“是我父亲军中的一段奇事。” 赵铎等着朱鸾继续将,她只说了这一句却不说了,赵铎成天到晚看奏章烦闷得很,一点不像自己看,随手将书册丢回朱鸾怀里,又去抓着她的手指把玩,大言不惭的要求,“讲故事别讲一半,好好说完。” 我没说一半,我只说了一句。 朱鸾心里翻了个白眼,对于赵铎这种几百字小故事都懒得自己看的行为很是不耻。 她给了水红一个眼神,水红马上将靠垫挪过来让朱鸾能舒舒服服的靠坐着。朱鸾斜倚在迎枕上,与孟清对视着笑了一下,才开口说:“是我小时候的听说的事情了。男子从军难免性命之忧,有一男子恰巧经历一场大战,整个小队被胡人包围,肚子上遭人恒砍一刀,当时疼昏过去。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过了两天居然迷迷糊糊的在死人堆里醒过来,侥幸留下一条命来。可大军这时候已经远远离开了,等到男子费尽千辛万苦回去军中核对上身份后,他亡故的消息和抚恤的银钱早已经传回家乡。大战未平熄,战士不得私自离开,男人走不得。等到大战彻底结束,他还乡的时候却发现妻子为了能带着三个孩子活下去,招了一房赘婿。” “你说的是父皇登基之初,淳维汗带着胡人十七部进攻的事情吧?”赵铎忽然插嘴。 在朱鸾心里,赵铎是个很……没脑子的人,她没想到赵铎居然对边关战事居然很清楚。 她微微一愣,随即点头,“正是那时候。” 赵铎尖刻的说:“那场大战一共没打三年,一个女人死了丈夫,竟然连三年孝期都不愿意守。此等□□,想必被那男人杀了解恨了吧。” 孟清骤然捏紧了拳头,一时间喘不上气来。 朱鸾看着赵铎得意而自信的神情,眼底晃过怜悯,语调不变的继续说:“赘婿是男人族中自小失怙的孩子,被一无儿无女的贫穷老秀才捡去照料。他吃百家饭长大,身无恒产。入赘后也并不与男人的‘寡妻’同床,夜夜在睡在地面的席子上,每日天不亮就出门打柴、耕作,闲暇时候才继续学业,将男人父母当作亲生父母、儿女认作自己的孩儿照料。不但让男人一家老小吃饱穿暖,还送了家中长子进学堂识字。男人看到不知妻子和赘婿并无瓜葛,只当妻子已经再嫁。他不愿意露面再让妻子为难,干脆住到附近的山林之中打猎维生。” “这男人没有一丁点男儿气概!”赵铎又一次开口评判。 朱鸾彻底不搭理他了,只把之前说到一半的故事给孟清讲完,“事与愿违,一次赘婿如山想要捉山鸡的时候,遇上了野猪,险些遇害,危险时候男人顾不得隐藏自己,出来救了赘婿。赘婿一看到男人竟然还在人世,兴奋得赶忙将实情说给男人听。男人这才知道,自己在赘婿父母刚刚亡故的时候,曾经提了一袋米过去,这才让他活到被老秀才捡回去。两人相携归家,赘婿写了和离书与妻子。从此各安天命。” “那被老秀才养大的赘婿,可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孟清眼眶微微发红,感叹道。 “这话不对。”赵铎沉着脸突然说,“这入赘的男子想必也是读书人,怎么能入一贫家做赘婿。按照律法,赘婿不得科考。他若能早早考去功名,回过头来多给那从军的男人家里些银钱就是了,何必为了年幼时候一袋米粮,耽误仕途正道。哼,妇人之仁,这人想必是个没什么真本事的软蛋。” 孟清仔仔细细看着赵铎那张脸,越发觉得他面目模糊而陌生。 “清儿,怎么了?为何如此看着朕。”赵铎发觉孟清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异,连忙追问。 孟清摇摇头,“妾只是眼界小,看事情与陛下不同罢了。妾很欣赏这男子知恩图报的品行。易地而处,妾怕是没有为了照顾一家老小就耽误自己仕途的勇气。妾私心里觉得,这是个伟男子。” 赵铎亲昵的在孟清脸上亲了一口,调笑道:“你啊,就喜欢那些小情小爱的事情。男人不处朝堂,那都是废物——不过,朕就喜欢你一颗心全记挂着朕感情的模样。” 孟清未曾闪躲赵铎的亲近,可是藏在袖中的一双手却几乎撕碎了手帕。 “好了,东西送到了。朕不在这里耽搁了,你们玩得好就多在一处玩玩。朕回去处理政事。”赵铎发觉蔡直捧着首饰回来的身影,在孟清和江朱鸾脸上又摸了一把,再次强调一遍“福寿宫北殿伺候的宫人已经被朕处置换过了,再没人敢欺负你”之后,大步流星的离开。 “娘娘们,奴婢挑的两套首饰,不知道是不是可心?若是娘娘们不喜欢,奴婢再去换。”蔡直弓着腰,衔笑询问。 朱鸾打开首饰盒,看到里面摆放与之前那套“赵铎亲自挑选”首饰风格一致的首饰,顿时乐不可支。 “喜欢,蔡总管选的真是太合本宫心意了。”朱鸾一句话点明问题,笑着给蔡直送上红封。 孟清突然问:“那赘婿日后如何了?如他这般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不会泯然于众人的。” 朱鸾点了点孟清的鼻尖,笑道:“知我者,清儿。” “这赘婿和离后,参加科考,三年两中,成了举人老爷后投军报效国家去了。” 孟清脸上一红,垂眸低语:“果真是位伟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