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齐光紧随女官,穿行殿内,绕过金雕玉琢的立柱,来到通往庭院的长廊。
观云殿并非祖先所留,而是梁帝专门为陆白石修筑。
对于这位唯一的儿子,梁帝原本心存期许,因而特意授命,按校场规格建造庭院,又在其中摆上兵器架、修建马厩,供陆白石习武御马。
何曾想,陆白石生来体弱、性子温顺。偌大个庭院,近有八成空间无用武之地。
梁帝对此很是不悦,平素就极少莅临观云殿,也不曾下令将庭院重新整修。还是陆齐光悄悄做了主,用自己的小金库请来工匠,为观云殿的院落添置了假山、鲤池、小桥与秋千。
陆白石最爱秋千,闲暇时,总会请身边人推他一把、高高地荡到天上。
可眼下,陆齐光心里清楚得:她的长姐陆玉英,可没那么好的闲心,会陪陆白石荡秋千。
女官大抵是想明哲保身,不愿参与几位皇嗣的争端,只将陆齐光领至长廊尽头,便徐徐退去。
陆齐光走出长廊、迈入庭院,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只见一名锦衣华服的高挑女子单手执卷、在庭院中闲庭信步。
在女子面前,一名羸弱矮小的男童正平举双臂,摇摇晃晃地站着。他双手各拎着一只盛满水的木桶,细瘦的手臂像两根柳枝,正因支撑不住而隐隐颤抖。
“白石!”陆齐光柳眉拧蹙,人未至声先扬。
听到陆齐光的声音,陆白石如获大赦,双眸闪烁着求救似的光芒。
陆玉英则偏过头,用余光傲慢地扫了陆齐光一眼。
“怎么?”陆玉英将手中的书卷一合,“长乐这日回宫,见着我与幼弟,不尊着长幼尊卑、唤我一声阿姊,反倒先找起幼弟来了?”
陆齐光不想与陆玉英起冲突,对这番明嘲暗讽未作回击,只忍让礼道:“见过长姐。”
她心疼幼弟体弱、还要勉力做些自己不愿的事,连忙小跑到陆白石身旁,伸手就要取下他提着的木桶,轻声哄道:“白石别急,二姐来帮你。”
眼看陆齐光的手指碰上木桶的提柄,陆玉英眉尖一拢,眼疾手快,用书卷打上陆齐光的手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她厉声呵斥道:“谁准你多此一举!”
陆齐光没理会陆玉英的阻拦,仍将水桶从陆白石手中摘下,放到地上。她牵起陆白石的手,在那本就没什么肉的手心里,摸到了被重量压出的红痕,一时心疼难捱。
“好了,去玩儿吧。”她柔声,“一会儿二姐就来陪你荡秋千。”
纵如此说,陆白石却没有跑开。
他只是怯生生地躲到了陆齐光的身后,连半只脑袋都不肯探出。
见陆齐光并不理睬,陆玉英恼怒道:“陆齐光,我在和你说话呢!你出宫立府不过半月,礼数都忘了干净,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长姐,白石身子骨弱,吃不得这些苦。”陆齐光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道,“他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你非叫他拎着两只水桶,让他怎么受得了?”
陆玉英冷笑一声,指了指方才陆白石所站的位置:“你来之前,他不是还好好地站在那儿吗?为何你来了,他就受不了、吃不得这些苦了?”
“幼弟阴柔,所幸年岁不大,有的是机会纠正。”她瞟了一眼地上的水桶,说起这话时有种高高在上的语重心长感,“阿耶最不喜欢他这点,你不是不知道吧?”
说到梁帝不喜时,躲在人身后的男童身躯微微一颤。
陆齐光觉察到陆白石的动向,眉头微皱,心下嗔怪陆玉英这话说得太过伤人。
陆玉英打的什么心思,陆齐光并非不清楚。
梁帝一向认为陆白石太过羸弱,陆玉英若能成功将陆白石的“羸弱”扭转过来,自然能在梁帝面前博得青眼。说陆玉英当真存了对弟弟的关心,倒还真不尽然。
对于这样的盘算,陆齐光不赞同。
陆白石生来体弱多病,她只想陆白石健康平安。
“阿耶疼爱所有子女,自然也疼爱白石。”陆齐光一面说,一面轻轻拍了拍身后的男孩,以示安抚,“长姐这话说得不好,不该伤及手足情分。”
“伤及手足情分?分明是他自欺欺人。”陆玉英反唇相讥,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更多难听的话直往外蹦,“男生女相,不男不女,非要伤及天家的颜面才甘愿?”
见陆玉英越发没有分寸,陆齐光面露愠色,正要出言反驳。
可话还没出口,方才那名女官便趋步进入庭院,向着三人所在埋头行礼道:“三位殿下金安,牧将军求见皇子殿下。”
听到女官的话,陆白石有些惊讶,从陆齐光身后探出半只脑袋。
陆齐光也很意外:牧怀之怎么会来找小皇子?
抢在陆白石应答前,陆玉英先开了口,好似自己才是观云殿的主人:“请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