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被杀死的。
虞枕风心底的暴戾与杀意翻涌上来,瞳孔漆黑得深不见底,慢慢地往外走。剑尖拖过地面,犁出极深的剑痕。
废物。
偏偏是今天,分神被本体影响,根本护不住她。
沉眠时五官迟钝,灵台撕裂的痛楚太强横,连分神被杀的痛都被盖过。等惊醒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没关系,他能把那个人找出来。
虞枕风散乱的长发被风吹开,露出白瓷般漠然的面容。
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姐姐,等我。
*
扶枝借着月色抬头望了望,忍不住感慨:好气派。
说是说听风楼,但层层延绵开的滕台楼阁气势极盛,振翅欲飞的檐角、缦回的长廊,摇摆的灯笼,都笼罩在皎白的寂静里。
……静得出奇了。
扶枝皱皱眉,收敛着神识小心翼翼地探过去。
——没人。
来错地方了?
扶枝定了定神,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那座最高的楼塔,翘起的檐角系着风铃,清凌凌地响。
当时她恍惚间听到了风铃的声音。原来是真的。
扶枝解下玉笛拿在手里,深吸口气,身形融进了月色里,悄无声息地向楼塔掠去。
越是靠近,那种逼人的威压越强,带着森然的杀意和暴戾,当头压下。
扶枝心里却隐隐高兴起来。
人还在,她没来晚。
而且从气息来看,还没彻底混乱,走火入魔没走到底。
还能拉回来。
扶枝额头鬓角沁出冷汗,嘴角却抿出柔软的笑意。
她心里忧愁一闪而过:以往师弟师妹走火入魔都是被她揍清醒的,现在这套行不通。
惯用的法子用不了,她等会儿要怎么把人唤醒?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
扶枝停步,望着那扇紧闭的雕花门,深吸口气,缓缓地推开。
“……”
扶枝心跳骤然一停。
屋子里剑痕交错凌乱,地面血迹斑驳,殷红的血痕一路拖到门口,在门槛处戛然而止。
空空如也。
明明气息还在……她还是晚来一步?
扶枝心里沉了沉,按下纷乱的心绪,闭眼。
下一刻,彻底放开神识,潮水般极快向外漫去,掠过楼塔、长廊、庭院、月夜下摇摆的树梢、被风吹皱的湖水——
神识与神魂相关,只要神魂稳固,神识的修为便在那里,不会被夺走。
她于神识修炼一道天赋极高,在被一剑穿心之前,她已隐隐摸到了元婴巅峰的门槛。从鬼门关爬回来之后,她的神识就突飞猛进,如今直接突破元婴,达到分神的境界。
之前怕打草惊蛇,只敢蜻蜓点水地探一探,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扶枝豁然睁眼。
她不假思索地转身,手一撑雕花栏杆,纵身一跃!
猎猎风声中,扶枝头发散乱,眼神却极亮——
找到你了!
*
“姐姐,是你吗?”
虞枕风抬眼,涣散的瞳孔勉强聚出点光彩,嘴角动了动。
他眼前的青衫少女回头,温温一笑,乌溜溜的发尾扫过他持剑的手,不说话。她脸颊宛如结了白霜的鲜果,眉眼鲜活。
虞枕风望着她,宛如望着一场缥缈的美梦,唯恐惊扰般低声道:“——别走。等等我。”
少女眼睛弯了弯,竟真的停住脚步,等他上前。
虞枕风疼得持剑的手青筋毕露,却仍孩子似的笑起来。他想,明天除夕,吃完年夜饭和汤圆,就该下雪了。
他还没跟姐姐堆过雪人,打过雪仗呢。
虞枕风三步两步走到少女身旁——
怎么回事?
虞枕风茫然看向她。明明只有几步之遥,为什么到不了?
少女笑容依旧温柔,耐心地等他走过来。
虞枕风全力奔跑起来。可是无论他怎么跑,少女依旧与他隔着几步,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先别走!我马上就过来了——”
少女疑惑地看向他,终于笑着摇了摇头,向他摆手,慢慢转过身去往前走。
虞枕风眼望着她一步步走远,淡青色的衣角宛如腾飞的蝴蝶,转眼间隐入山林之间,再也找不到了。
他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头发散下来,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只有持剑的手隐隐颤抖。
半响,弯腰呕出一口血来。
他在剧痛中慢慢挺直脊背,若令嗡鸣一声,折射出白惨惨的月光。
山林里惊起飞鸟,扑腾着飞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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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枝在坠落中看清了传闻中“青面獠牙、面如修罗”的大反派。
果然传言不能尽信。
虞枕风浑身黑气萦绕,间隙里却被月光映亮了一侧脸,极白,极秀丽,宛如一尊传世的白瓷像。
表面完美无瑕,实则内里裂痕纵横,稍稍一碰,就会碎开。
她定了定心神,朝他喊道:“虞枕风——!”
扶枝望着他身形一顿,彻底转过身来,于黑气里露出漠然的面容和漆黑的眼,虎口伤处的血顺着剑身蜿蜒流下来。
啪嗒。
扶枝心一紧,脚下踩过翘起的檐角借力,向他落去——
他怎么愣住不动?
扶枝心道好机会,眨眼间欺身前去,手里的玉笛灵巧地一拨,趁着他愣神,一玉笛挑开了他手里的剑。
暴动的黑气搅动林木惶然响动。肃杀之音里,虞枕风阒黑的眼定定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扶枝眨眼,心里一动,忽然踮起脚将他抱住,轻轻道:“虞枕风。”
她怀里的少年僵成木头。半响,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你是……”
扶枝搂紧他,温柔地笑道:“嘘。安静。”
僵持片刻,她肩上一重。
浑身暴戾杀意的少年人阖上眼,安静地将头靠在她肩上。席卷的黑气骤然消散,山林归于寂静,霜白的月色抹了一地。
虞枕风的眼睫颤了颤。
他嘴唇微微翕动。
姐姐,我好想你。
我好疼。你怎么才来。
扶枝脸颊一凉,她愣了愣,抬起头。
湛湛的月亮不知何时隐没在云层里,寂静的夜里,纷纷扬扬的白无声地落了下来。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