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笑声回荡,李觅儿凝视聂赞面上得意猖狂的笑容,他笑得很可恶,也很放肆,戴在左耳上的绿松石耳坠晃荡不停。
“大声地求我,让我清楚地听到。”
捏在李觅儿下巴的手越捏越紧,力道也逐渐增加,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颌骨。
毛发烧焦的味道变得明显,小奶狗哀嚎不断,李觅儿叹了一口气,鼓足劲道:“求你,求你放了小黄,我求你放了小黄。”
她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去求聂赞,但声音仍然不大,柔柔软软的。
聂赞居高临下的瞥着她,她该要屈服了。“你就这样求我的吗?我身为吐蕃的赞普,一国之君,你就这样敷衍地求我,毫无你们汉人所谓的礼仪和诚意。”
“赞普,求你放了小黄,赞普。”李觅儿声音哽咽,眼中泪光盈盈,忽然一滴泪便从她眼中掉出来。
圆圆的眼珠晶莹剔透,像一粒宝石,溅到氆氇衣料的曲巴上消失。
聂赞蓦地呆住,他见过很多人的眼泪,甚至他也曾流过泪,可是他们的眼泪是水滴状,或者是从眼眶出来后流成一条长线。
而这种圆圆的泪珠使得李觅儿在哭时依然美丽,仿佛从她眼中掉落的是星星。
聂赞抿紧嘴唇,将小奶狗扔到地面,一声不吭踏出营帐。
“小黄。”李觅儿慌地起身去抱奶狗,那奶狗被吓着了,依偎在她怀里仍是呜呜地嚎叫。“小黄,你别怕,我们一起生,一起死。”
她用自己的脸去摩挲奶狗的头,在她的安抚下奶狗终于安静下来,伸出舌头舔她的脸颊。
这时两名仆妇冲入营帐,还是昨夜的那两名仆妇。
两名仆妇二话不说,扯住李觅儿的手臂就往拖。
从营帐出来,李觅儿看到聂赞背对她的身影,雪落在他的双肩。
李觅儿和奶狗再次被关到放蔬果的大木箱里,然后一张白牦牛皮扔进来,箱盖轰地一响被合拢。
没一会马车行驶,李觅儿感觉到颠簸,抱着奶狗缩在角落里,这样背靠木箱能使自己坐得稳当些。
其实呆在木箱里安静,但箱盖上只有一个手臂粗的洞口,里面的气息憋闷,而且摇摇晃晃的,李觅儿感觉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她便将白牦牛皮铺在蔬果上,人便在里面躺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箱子里光线不可见,伸手不见五指,便连那洞口也是黑乎乎的,不透一丝亮。
“天黑了。”
李觅儿盘算今日的行程,马车颠簸肯定走得快,只怕走出至少百多里路,这离日月湖越来越远,也离她曾经的目的地越来越远。
“天后没见着我的尸体,自是以为我逃走了,那我家人危矣!不管如何,我要逃出去,只要见到天后我便将吐蕃的阴谋告之。”
李觅儿忧心不已,目前尚不知聂赞会怎样处置她,但可想而知,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此时聂赞以折磨我为趣,等时日久了他生厌倦,便会杀了我。”
目前苟且偷生也不容易,像聂赞这样的人,要杀自己只随他的意念。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箱盖又被打开,那两名仆妇来了,带着李觅儿去聂赞的营帐。
营帐里燃着火炉,暖气融融,离着火炉几尺远的地方摆放着一只紫檀木的浴桶。
这只紫檀木浴桶,原是李觅儿赴吐谷浑和亲嫁妆中的一样,檀木中犹以紫檀最珍贵,留香弥久,非是达官贵人用不起紫檀。
浴桶中有大半桶热水,热气腾腾,整个营帐烟雾缭绕。
李觅儿抱着奶狗站在营帐门前不知所措。
聂赞背对她,道:“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替我脱衣。”
李觅儿吓着了,更不敢动。
“我从来不养闲人,更不会养一只闲狗,以后你就是我的侍女,服侍我生活起居。当然,你也不再是大唐的公主,从此刻起你是吐蕃人,你的名字叫涅其。”
聂赞顿了一会,眼光晃过李觅儿眼中掉落的泪,像一颗美丽的星星。
“泽德丹贝涅其。”
汉人也有给囚犯和俘虏起名字的习惯,但大多是侮辱性的名字,李觅儿虽然不懂这个泽德丹贝涅其是什么意思,但猜测必是含有诋毁下贱之意。
“不管他对我如何侮辱,我须得忍住,或许我做了他的侍女,他见我尽心服侍,会放松对我的警惕,我便有机会脱身。”李觅儿思忖,此时不合适与聂赞硬来。
她明白自己身负的任务是多么重大,吐蕃冒充吐谷浑强盗袭击和亲车队,其目的就是挑起吐谷浑与大唐的战争,然后吐蕃坐收渔人之利。
往小的说关系她全家老小的性命,往大说了是关系大唐。
“怎么还不过来?涅其,不要惹我发火。”
聂赞的声音提高,他是真的发火了。
李觅儿放下怀中的奶狗,走到聂赞的面前,她仰头瞧了聂赞一眼,聂赞平视前方没有看她。
“不要磨蹭。”聂赞的声音充满火气。
李觅儿伸手去解他的羊皮袍子,羊皮袍子里什么也没穿,是光裸的胸膛,胸前的伤口渗了不少血,连小腹上都有干涸的血渍。
她蹲在地面,小心翼翼抬起聂赞的一只脚,高筒的羊皮靴子很紧,并不容易脱下来。
费了半天工夫李觅儿才将两只靴子脱下来,接下来要脱聂赞的长袴。
可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脱男人的长袴,李觅儿面红耳赤,伸着手不敢向前。
“如果水冷了,我便将你的狗当柴烧。”聂赞冷冷地道。
李觅儿被逼无奈,他知道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这条小狗,那承载着她对家乡和父母的思念。
她闭上眼用力一拽,便将聂赞的长袴给拉下来。
聂赞低头瞅着她,她面上布满红晕,双眸紧闭,心道汉人女子比吐蕃女子要羞涩得多,遂也不再为难李觅儿,赤脚踏入浴桶中。
“过来,给我擦洗。”
李觅儿睁开眼,只见聂赞已经坐在浴桶中,舒了一口气,赶紧走到浴桶前。
浴桶里飘浮着一条绢布,李觅儿将绢布缠在手上,擦拭聂赞的肩背。
宽阔的肩背满是结实的腱子肉,热意穿透薄薄的绢布抵达李觅儿的手心,她的脸又红透了。
“你在做什么?不会换个地方擦?”聂赞蹙起眉头,李觅儿擦他的肩有一盏茶时间。
李觅儿被他一训才醒悟过来,只见聂赞的肩膀被摩擦红了一大片,赶紧去擦他的胸腹,但她哪里敢看仔细,手下去就碰到他胸前的伤口,伤口被她一擦就完全裂开,鲜红的血弥散在热水中。
聂赞恶狠狠地道:“你是不是想谋杀我?”
“不,不是。”
李觅儿见他胸前血越流越多,慌地用绢布去按他的胸口止血,但她慌慌张张,指尖又戳到聂赞的伤口,血流得更多了。
“你果然是想谋杀我,杀了我,你们大唐就可以不战而胜。”
聂赞怒气横生,陡地从浴桶中起身,霎时李觅儿眼中如遭棒槌猛|插,尖叫一声双手捂住眼。
“你叫什么?不许叫。”
这次伤口撕裂得彻底,血流得比昨日被匕首刺中还要多,需要马上进行止血,他踏出浴桶,迅速穿好长袴,回头见到李觅儿还捂住眼睛站在浴桶前。
“过来给我上药。”聂赞气得不行。
李觅儿不敢睁眼,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穿上衣裳没有?”
“涅其,是否要我把你的狗扔到火炉里?”
一句话直指李觅儿的软肋,李觅儿松开手,眼光触及聂赞,他坐在榻上已穿好长袴,一颗心才回到胸腔。
“还不过来?”
李觅儿听出他的怒气,不敢耽搁走到他面前。“药呢?”
“在羊皮袍子里。”
聂赞常年征战,各种刀伤止血药基本上随身携带。
李觅儿在羊皮袍子里找到一只小布袋,布袋里有几个小纸包,她取出一个小纸包展开,里面包着一些白色的药粉,她用手指捻了药涂到聂赞的伤口上。
药一敷到伤口,便被渗出的血染红,把整包药涂上去后,血才渐渐止住。
李觅儿对着他的伤口吹了一口气。
幼时李觅儿十分顽皮爱动,极易受伤,母亲给她包扎伤口时都会吹上一口气,好像这样就不疼了。李觅儿耳濡目染,给家里养的小狗小猫小兔子治伤,她也习惯地吹上一口气。
此刻给聂赞上药,李觅儿下意识地当成给家里小猫小狗们治伤,吹上一口气。
“好了,这样就不疼了。”说完抬起头,李觅儿心中一怔,脸上顿起红晕,尴尬不已。“我……”她张嘴结舌,这该怎么说呢。
温暖的气息在聂赞胸前流荡,尽管李觅儿只吹了一口气,但那酥麻的感觉仿佛一直存在。
聂赞凝视她绯红的面颊,视线移到她的眼睛上。
这是很美的一双眼睛,在这双美丽的眼睛里,聂赞看到自己的影子,但影子是模糊的,他睁大眼努力看清自己的影子。
当他真的看清自己的影子时,有一双无形的手攫住了他。
下坠的感觉又来了。
这次聂赞仍不抵挡,也不挣扎,上次他还没会体会完就被嘉措给打扰。
于是,他失陷在李觅儿眼中的深潭里。
不过这种感觉很舒服,仿佛是轻柔的风拂过,心中盛满了花,有一种惬意和满足,宁静与安详。
瞬间聂赞将李觅儿按倒在榻上,他的脸低下去。
唇抵到了柔软。
但他一俯身,一用力,刚上药的伤口崩裂了,血滴滴嗒嗒地落下来。
聂赞的神智从疼痛中醒来,他又忘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
“出去。”聂赞神色难看。
李觅儿吓得脸色惨白,一颗心怦怦乱跳,听到聂赞让她出去,爬起身便抱住小奶狗跑出营帐。
黑夜里雪花飞舞,寒风呼啸,李觅儿没跑出多远便被巡逻的吐蕃士兵给拦住,虎狼一般的眼神刺向她的身体每个部位,然后十数只手向她伸过来。
李觅儿拼命挣扎,但往她身体上摸来的手越来越多。
“好美的女人,比卓玛还要美。”众人啧啧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