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直带着和煦笑容的青袍道士并不关注他们之间的互动,只是眼睛直亮的紧紧盯着叶令仪,爱才之心肉眼可见:“这位小友,你姓甚名谁,年岁几何,可愿入我山门?”
说完他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是我莽撞失礼,应该先自报家门才对。”他清了清嗓子,郑重道:“我是清虚派云阳真人座下弟子郑瑾怀,说来惭愧,如今三十有七,也不过开光后期的修为。若你入了我门……”
“开光后期!”他未说完,旁观的村民里又是一声大嗓门,郑瑾怀还没有适应李光的说话方式,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干笑着摸了摸鼻子。
在凡人来看能修到筑基的已算半个脱了凡胎的仙人,三十多岁的开光期在小门小派估摸着也能算个可造之材,但搁在能人辈出的清虚派里,却是有些不够看了。
因此他受了村民这许多尊敬崇拜的目光多少有些尴尬,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怪不好意思的。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派如今正值门派大选,有灵根者皆可前去参加,若有幸入了某位真人的眼,便可拜师入派。小友资质惊人,何不一试?”
郑瑾怀想过凡人若有机会踏入仙途应该不会拒绝,但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那便试试。”
还待再劝的郑瑾怀:“……”
少年郎眉秀似山,笑意盈盈:“我叫叶令仪,凛冬时过的生日,已有十五岁了。不知贵派所在何处,何时大选?”
“说来也巧,我此次下山本是领了山门任务,如今正要往回,倒是可以捎上小友。”郑瑾怀笑道,“清虚派山门虚无缥缈,我恰好途径此地怕也是小友仙缘深厚。大选尚有三日之期,我御剑而行一日可达,小友可要早些出发?”
“那便谢过先生了,”叶令仪自然不会拒绝,“可否请先生等我两日,我此去或许经年,总要与阿爹阿娘说过,也收拾些家当带上。”
这要求合情合理,郑瑾怀也不急在这两日,便寻了个客栈住下,约定好第三日清晨前往山门。
宣化镇不过丁点地方,邻里街坊间谁家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更何况是这样轰动的大事。
烟横街七巷的叶家小子,身负大仙缘,如今要去仙门修仙了!
得知这一消息,衡水街的李屠夫当即宰了一只养的膘肥体壮的小猪崽,选了块上好的精排拴上绳拎到了叶家;隔壁巷子的林绣娘精挑细选了一块月白蝶纹料子,连夜赶制了一身体面衣裳给叶令仪送了去;坊市首饰铺子的刘掌柜把平日里用来镇店的紫云如意簪装进木匣子里,赶不迭的上了叶家的门。
总之整个宣化都与有荣焉,叶家的门槛几乎要被踏平,村子里的人恨不得放上几个爆竹,来庆祝这一大喜事。
他们这样高兴,不光是因为民风淳朴,也实在是被邺安国的边疆军祸害怕了。这样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的日子每隔几年便要被打破一回,多少户人家要么没爹没娘,要么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半路夭折,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大多都折在邺安边军的刀下。
这山沟沟里的百姓无处可逃,若能有个村子里的人成了修者,心里也仿佛能多一层底气。
如今叶令仪要入仙门,那可是他们整个宣化镇的金凤凰啊!
到了第二日晚,叶民和秦素两口子送走了最后一拨人,总算能坐下来喘口气,看看他们争气的闺女。
是的,闺女。十四年前,涠州的边军杀了二十二人,其中就有叶令仪的祖母。当时秦素紧紧将女儿抱在怀里,喝了酒的涠州军杀兴大起,是叶民的娘亲挡在她身前,被长刀穿胸而过。
本来孩子也保不住了,是一位白衣道人救了她们。那公子还给孩子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令仪。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
这世道活着已是不易。叶令仪慢慢长开,她生的极好,并不是好事。叶民便要她从小扮作男装,也是一种保护。
女儿从小就和普通孩子不一样,她不知从哪学了水墨丹青,甚至常常向刘家秀才讨了笔墨,偷偷画一幅人像。
秦素曾经看过那张画,画的正是救了他们的年轻仙师。那时候叶令仪不过一岁,却能记得那仙师的模样。她像是怕自己忘记这个人,于是一遍遍画着,一画就是十几年。
这些年她以刘秀才的名义卖了不少她画的山水,除了少量用来跟秀才换笔墨,剩下的都补贴家用了。所以叶家虽说是农户,其实生活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艰难。
这两日叶令仪一直陪着他们,秦素虽然舍不得,却从未想过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叶令仪说了,她每个月都会写信,将来学成了法术,定会回来守住这个村子。
第三日的期限到了,宣化镇的村民都起了个大早,敲锣打鼓地欢送叶令仪。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人要娶亲。
郑瑾怀哭笑不得,叶令仪倒是适应良好,还笑眯眯地冲村民们挥手:“大家要保重呀!”
一片混乱里,李光个大嗓门的抽噎声跟打雷一样突出。
八尺大汉哭起来,把方圆十里的孩子都吓得一起哭。
村子里明里暗里喜欢叶令仪的姑娘们也哭,平日里染了香薰的漂亮帕子如今都被拿来撸鼻子擦眼泪,形象全无。她们都觉得自己没了如意郎君,今后眼看要找个李光这样的糙汉过,登时悲从心头起,看啥都难过。
郑瑾怀噎了一下,头大不已。
他匆忙取了自己的灵剑,等剑身延伸到两人能站立的长度,飞快地跳了上去。
“叶小友,我们启程?”
叶令仪言笑晏晏,应了一声,轻轻一跃也上了飞剑。那动作说不出的潇洒俊逸,如同最锋利的芳心收割机,把姑娘们眼都要看直。
李光又是哇的一声大哭:“兄弟我会想你的!”
……姑娘们更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