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倒是没伤着哪里,就是那河刚开冰,冷地刺骨,人沾上冷,烧地有些厉害。”
庆娘子看小丫头一眼一眼地盯着白瓷杯看,生怕春娘舍得让她喝,急忙从一旁端了一大碗白水给她。
又道:“昨夜脆丫头眼看着不行了,我家那个生怕误了您大事,就让走山货的帮忙递了话。”
这话说得熨帖。
春娘点点头,也乐得给面子,端了浊茶润润唇,“是得说。男方人家是谁,想必你当家的说了吧?”
庆娘子点头,“说了,是咱们这十里八乡顶顶高门的县太爷家。我当家的知道以后,烧香拜佛,说是祖上冒了青烟才遇着您这么一个贵人,我家脆丫头给您磕头都来不及呢。”
春娘受恭维,越发面上有喜气,“脆脆姑娘有福气,是命里造化。给我磕头,就折煞人了。”
她哈哈笑一声,“看样子,脆脆姑娘的身子没什么大碍?”
庆娘子急忙摆手,“没有,没有,好着呢。今儿早上还吃了一碗红糖蛋呢。耽误不了喜事。”
春娘这才彻底放下心。
——
正屋妇人说笑的声音没避音,院子不大,很快传到北面屋子
矮板床上面色苍白的小姑娘悠悠转醒。
蹲在一旁正绣花的人见她醒了,欢喜地拍拍手掌,“脆脆,你可算是醒了。”
庆脆脆认出这是自己在村里最亲近的手帕交,胡燕来。
她懵懵地顺着对方动作喝了一碗水,嗓子里终于不再像干烧一般,道:“我这是在哪里?”
鬼差大人不是说要送她去投胎吗?
可...这分明是她娘家呀!
燕来手里的这个碗独属于她,碗沿上的小细口是她十岁时候不小心磕破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是发生了什么?
庆脆脆揉着生疼的脑袋咕哝道:“我这是怎么了?”
胡燕来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想要叫人,又听院子庆家婶婶在和媒婆说笑,只好作罢。
“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了?昨儿咱们去坝上戏水,大雨来的突然,往家跑的路上你没留心,跌进河里去了。”
她扯了凳子往跟前凑凑,“幸亏你没出什么大事,要是烧坏脑子,大好的亲事可就白白溜走了。”
亲事?
庆脆脆正要开口问,却听外间一道响亮的女声传来。
——“娘,爹从地里回来了。”
这是她妹妹翘翘的声音。
庆脆脆凝神去听,下一瞬父亲沉闷的声音响起,同什么人打招呼,紧接着有关门的声音,人声交谈像是被拦住了,再听不见。
她下意识蹙起眉头,看燕来又在绣花了,悄声问道:“外边是什么人来了?”
胡燕来同她一阵挤眉,“还当你是不好意思问呢。是春娘子,给你说亲事的大媒人。”
说完,她倒先脸红不好意思起来,“你昨儿烧地厉害,你爹以为你熬不过去,使唤人灌了狠药,又怕没用,预先托人给媒人讲了。”
像是怕被别人听去,胡燕来压低声音,“和你定亲事的男方是大官,要是出了差错,怕是要砍头的!”
庆脆脆眨眨眼睛,有一瞬间热泪涌起,可惜胡燕来顾着自己说话,并没注意到。
远远的,有人在叫自己回家。
胡燕来收起针线,小心地将帕子收好,“得回家了。我娘在叫我,下晌再来同你说话。”
庆脆脆目送她离去,又慢慢缩回被子里。
被子上有一股常年湿重的潮臭气,可她怎么都闻不厌。
她想不明白:自己不是冻死了嘛
怎么一睁开眼还在家里躺着呢?而且还没有嫁人。
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被抬进县太爷的后院,伺候了没几回就被厌弃。其后一年,在那个半步都不得迈出的后院受尽欺负,最后还被主母设计成她与外男私通,数九寒冬地剥光衣服冻死了。
其实死了之后,魂儿还在。
能听到主母和伺候的嬷嬷谈论如何处置自己的尸骨,如何给那外男钱,叫他远走,更见到了吊长舌头的黑白鬼差大人。
明明闭眼前,告知她要去投胎,是哪里出了差错吗?
肉眼凡胎如何能同鬼差说话,更问不出究竟,庆脆脆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管它是何玄机,只要还能喘气就好好活着。
出神间,听到外边父亲恭敬又谦卑的声音。
是在送客。
燕来说是那个媒人听了自己跌进河里的消息,所以来看她的。
想起这桩亲事,她心有戚戚。
不管梦里是真是假,那富贵的县太爷府是万万不能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