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隔日就下了帖子去请那谢琼,因有少年时的一些交情在,谢琼倒是答应下来,只因现在手中有事,待忙完之后,便让宋氏接她去,约好便是后天。 宋氏将回信给薛令芳说了,却见女儿信誓旦旦地样子,担心她是期望越大,到时小女儿未被收徒,便越是失望。 薛令芳却并不担心,回身望了望躺在摇篮里作无辜样的胖娃娃薛令蓁,抿唇一笑。 后日一到,宋氏派了人去接谢琼前来,薛令芳却是不急不慢地去了薛令蓁的房间,命奶娘将她精心打扮一下。这么大的娃娃,能装扮成什么样子,不过就是换了身鲜艳的衣服罢了。 京郊离国公府一来一回怎么也需要大半日的行程,待那谢琼来时,已经快到傍晚。 马车到了国公府门口,珍珠已经等候多时,见帘子被人掀起,忙上前迎接。 只见一个身着水红比甲的小丫鬟先下了马车,随即扶着一个约有三十出头的夫人下车,上是黛色广袖上衫,下着藕荷色马面裙,外有一件极为轻盈的素纱单衣,行走间宛如是飘然谪仙。她虽三十余岁,素来清修,面容甚为年轻,风姿绰约。 这一身穿戴,虽说简单,可那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单衣就已经是珍物,更不说其他服饰。到底是谢家的嫡女,她又是个会经营的,京城中有名的衣料铺子就是谢琼名下的,那素纱单衣更是其中的精品。 珍珠一见,不由暗道一声好仪容,当年谢三娘美名果然并非虚传。她上前命人接过丫鬟手中的箱箧,笑道:“谢先生可算来了,我家夫人知先生定是劳累了,已经在丹枫院中摆好了酒席。” 谢琼轻笑:“她这般款待,就不怕我还是不收她小女儿为徒?” 珍珠眉头一紧,想起了薛令芳的吩咐,斟酌着应道:“这便要看缘分了。” 谢琼笑了笑,不再言语。 梁姨娘休养了几日,薛令萍就和林氏登门看望,毕竟是梁姨娘的亲戚,薛林还念着梁姨娘三分情分,也便应允了。 薛令萍身子虽大好,面色还有苍白,消瘦许多,再加上她本就是楚楚动人的面貌,整个人愈发有一种弱柳扶风的感觉。她随母亲从角门走入,本是要往梁姨娘的溪梅院去,却见大伯母宋氏跟前的大丫鬟恭恭敬敬地迎着一位端丽夫人往丹枫院去。 林氏见女儿脚步停下,担心其心思重,便道:“萍儿,你望着个奴婢做什么?指不定那宋氏又在出什么主意,想要害宝哥儿呢?” 她虽如此说,自己却也随着薛令萍的视线望去,不由得下意识地惊叹一声:“素纱衣!” 薛令萍皱了皱眉:“母亲,什么素纱衣?” 林氏自家也有店铺经营,一下子心下便料出那夫人身份,便解释道:“这京中有一羽衣阁,是出了名的铺子。这店中最受欢迎的,便是素纱衣。价格昂贵,材料难得不说,每年只做出两件,店主人自己留下一件,只卖出剩下的一件。” 薛令萍知道薛令芳如今未有先生之事,只以为这谢三娘子是宋氏请来做薛令芳先生的,眼睛一亮,咬了咬下唇,望着林氏道:“阿娘,莫非这夫人便是羽衣阁的主人,谢家的三娘子?” 林氏道:“十有八·九是了。不知宋氏请这谢三娘子来这做什么,罢了,还是先去看看你表姨,宋氏这个毒妇也不知将她伤成什么样子了。” 薛令萍敷衍地应了声,目光迟迟地盯着谢三娘的身上,见她仪态从容优雅,容貌出众,身上穿戴衣着,虽不艳丽,却也都是难得的布料。一再对比自己,胸口愈发烦闷。 谢家三娘子的名声,年少时,连皇上也不得不称了一句才女难得,京中的女子,极想拜在她的门下,不禁是为了才学,更是为了一个美名。尤其是她这样出身尴尬的,若能得了个谢三娘子学生的名头,地位也就高了些。 谢三娘子啊,自己平日都不得见的人物,大伯母为了自己的女儿一请便来了,还有那小堂妹,才多大,已经是了泰安郡主,连太子的女儿都比不上她。 阳光下,花园里的几朵牡丹开得是雍容娇艳,薛令萍先前还摘了一朵,打算回去做成香袋儿,此刻忍不住伸手将手中的牡丹用指甲掐的粉碎稀烂,待手指上染满了花汁,忙不迭用帕子擦去。 ······ 谢琼用过饭,她是素来喜好奇物的,此次除了宋氏之请,也是想看看这薛家祥瑞究竟怎么个稀奇。 “芷仪,你既有意托我教导泰安郡主,还不快将她抱来我瞧瞧?”谢琼笑道,眉眼洒脱,却不像是一独居的寡妇,反而比当年在闺阁中的模样更来得逍遥些。 宋氏命人将刚吃过奶的薛令蓁抱来,谢琼轻轻一瞥,却是再也移不开眼了。 薛令芳坐在一旁拿起茶盏掩去嘴角的笑意。前世谢三娘子只收了一个弟子,那个女子出身平庸,却生了一副好样貌,后来又有人不服,亲自问上了门去,谢三娘子只指着那位女学生笑道“你若有她的倾城之色,我自然也收下你。”,自此,众人才知,这谢三娘子最爱貌美之人,那不服之人反被嘲笑了样貌,只得灰溜溜地回到家中。 薛令蓁的样貌,是先天被异能用木系精华滋养出来的,异能之下,自然是往人体最好的样子调养滋润,她小小年纪,如今稍稍长开,就已能看出其姝色来,就是薛令芳前世所见过的那位有着“倾城之色”的女学生也比之不过。 薛令蓁瞅着这个端丽夫人,得知她便是京中有名的书画大家,又是母亲姐姐特特请来给自己的做先生的,不过好像脾气不太好。 她是知道自己这一世活的不能平淡,既是如此,有这么个异能,又有祥瑞郡主名号,必是招了许多人的眼,光靠异能也是不行,必要学些本事来,也便真心想要这个谢三娘子当自己的先生。 谢琼伸手抚了抚薛令蓁的脸蛋,只觉自己以往笔下的美人画都是瞎画的,哪有这般的灵韵神采,千方百计寻来的美人相,待此女长成后,只怕也就被衬成了庸脂俗粉。她愣愣地想着,目光下移,正对上女娃娃一双澄净明亮的眸子,一瞬间似是被她看透了心中所想。 大名鼎鼎的谢三娘子此刻雪白的面颊上透了丝红晕,难得有些窘迫,似是在懊恼在薛令蓁面前失了态。忙道:“样子倒是不错,只不过要给我做学生,可不能在国公府里做个娇养的姑娘,也要吃些苦头的。若你舍得,待蓁姐儿四岁后便要随着我去灵云山学习,每五日回家一次。” 见宋氏有些犹豫,谢琼道:“我可不是什么道姑,虽说清修,却也不会委屈自己。我这收了蓁姐儿为学生,总不至于去亏待她。” 宋氏一想谢琼此人,若真入了她的眼,她便是真心护着了,断不会亏待了女儿,再者灵云山就在京郊,一去一回也至多半日,更何况每五日就又可回家了,便道:“这倒好,我就谢谢你了,你也知,蓁姐儿日后的路,实在是不寻常,就劳烦你教导了。” 谢琼颔首,也理解这宋氏和薛令芳的一番苦心。她从身上取下一枚赤色玉璧,上刻平安喜乐四字,笑道:“这便是见面礼,也算是个拜师信物,既收下了,便是我谢三娘的学生了。” 宋氏未曾推脱,将玉璧命人妥善收好,薛令芳轻声对她笑道:“阿娘您看,我就说我是有把握的,谢先生不是十分喜欢妹妹吗?” 宋氏心中欢喜,瞥了她一眼:“就知道你鬼主意多。” 闲聊过后,因谢琼爱清静,丹枫院乃是主院,难免嘈杂些,宋氏便派了琥珀和琉璃带着谢琼并着那个小丫鬟到了早就准备好的望春院住下。 几人刚出丹枫院不远,夜色中,一个身量娇小的陌生丫鬟悄悄从墙根处跑开。 薛令萍趁林氏还在跟梁姨娘谈话,这才找了借口出来散心。林氏只道女儿因宫寒一事心情郁闷,交代了一句切莫走远了,也便没多加注意。 守在游廊隐蔽处的薛令萍心情颇有些忐忑,揪着手中的绢帕,水润的杏眼中却闪着灼人的光芒,见小丫头脚步轻轻地钻了过来,急忙从手上捋下一只银镯子给她,问道:“怎么样,可打听到今日谢先生会住在哪里?” 小丫头见镯子分量不轻,笑道:“我听珍珠姐姐对琉璃姐姐说要将那位谢三娘子安排在清幽的望春院。” 她望着神色有些不对的薛令萍,没想明白这萍姑娘费尽心思地打听一个孤居守寡的夫人做什么。 薛令萍见小丫鬟走远了,方才从荷包中取出花心思准备的诗作,没有血色的面上透着一丝激动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