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芳如今细细算来,也只有十岁出头,自她落水后,似乎就飞快地成长了起来,从前的那点儿小女儿家的娇气在一瞬间就被收敛了起来,只有在少见的时候,露出一丝凌厉来。 “芳姐儿,你······”宋氏手顿了顿,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瞬间,觉得女儿陌生起来。在她心中,她最最疼爱的芳姐儿该是被娇养长大,明媚懂事,却并不该是如今这样,成熟得让她心疼。 薛令芳嘴角淡淡有一丝苦笑,伸手握住宋氏的双手,“阿娘,你不要担心,我无论怎么变,都是你的女儿。” “只是,”她的手忽然攥紧了,前世的记忆模模糊糊地再次涌上心头,密密麻麻泛起点点的疼来,“现在的梁姨娘羽翼未丰,又暂时不敢下手,正是我们反击的好时候!若等她借着父亲,权利大了起来,产婆那样的事情还会发生。” 宋氏苦笑:“我如何没想过此事?可是,芳姐儿,若是你舅舅在时,我自然无所顾虑。可现在,薛林虽然无能,但老国公爷留下的势力也还有些在他手里。对梁氏下手,若不小心,还会将我们牵扯进去。万一他趁机将蓁姐儿抱走,交给梁姨娘抚养怎么办?”宋氏不敢冒这个险。 薛令芳笑道:“阿娘,我从未说过要害了梁姨娘。我只是想让你来抚养宝哥儿。” 宋氏愣了愣:“这是为何?我厌恶他生母,还要抬高他的身份不成?” 薛令蓁歪着脑袋听,也有些疑惑,按照薛令芳对梁姨娘的厌恶,这不应该啊。转念一想,难不成是要挟子令母? 果然便听薛令芳继续道:“梁姨娘虽年轻得宠,但最大的靠山不过是她膝下有父亲唯一的子嗣,若这子嗣不在她手中,她日后行事必然多有顾虑,在府中的地位也不如以往。至于宝哥儿,阿娘你只是抚养,又并非是记在您的名下,其他自有乳母丫鬟操心,不过是为了拿捏着梁姨娘罢了。” “再者,我与蓁姐儿到底是女孩子,承袭不了这爵位。阿娘若将宝哥儿抓在手心里,日后即使是宝哥儿袭了爵,也必然是要尊着咱们母女,那梁氏没了这个未来世子生母的身份,还有什么厉害的呢?” 薛令芳知道,母亲宋氏得父母兄弟娇宠,行事多不愿逆了心意,可如今只有捏住了梁姨娘的命脉,才能压得住二房。此番话只能以自己和妹妹的未来劝说,才能让宋氏同意。 宋氏本是不愿,可念及日后两个女儿,也便答应了,“薛林如何同意?他为了梁氏母子的前途,一两次想要把蓁姐儿抱走,别提我还要抱养宝哥儿了。” 薛令芳道:“此事您就不要操心了。”前世梁氏和二房害了母亲和妹妹,也正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一尸两命的仇这辈子她慢慢跟这些人算! 薛令蓁不禁暗道到底是重生女啊,这宅斗水平妥妥是自己这末世穿越女的好几倍了,不过这姐姐可是自己这一方的,薛令蓁心中有几分庆幸。 陈国公府薛家虽并非薛氏一族的族长嫡系一脉,薛老太爷却也与现任的族长三老太爷乃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堂兄弟,因着三老太爷在族中的威望甚高,也受常年在外的薛老太爷所托,对薛林教导颇为严厉,倒让薛林对其是又敬又怕。 三老太爷夫妻一向尊嫡厌庶,夫妻二人府中没有妾侍也没有庶出子女,曾经二房老爷薛树的生母柳老姨娘对薛林下手,也是被三老夫人命人打死了去。 薛令芳穿了件素色的裙衫,只用两朵珠花挽起了头发,在双喜的陪伴下悄悄去了三老太爷的府上。 三老夫人疼惜后辈,怜爱地带她去书房见了三老太爷。三老太爷对这个年少的侄孙女有些严肃,但眼底里有着淡淡流淌的慈爱。三老夫人道:“好孩子,你有什么事就说罢。老头子一向是这么的脾气,你不用瞅他。” 有些昏暗的书房里依着老人的吩咐,种上了一些花草,占据房间最大面积的书架上摆放着是薛家历代更改的宗法,薛令芳环视一圈,道:“我想请三叔祖母走一趟,劝劝父亲将宝哥儿养在母亲膝下。” 三老太爷怒道:“怎么?如今宝哥儿还让一个妾侍抚养?真是愈发不成体统!” 薛令芳想起前世母亲之死,眼圈有些微红,道:“宝哥儿是父亲现下唯一的子嗣,又是长子,本该就是养在母亲膝下,可父亲心疼梁姨娘,这就一直将宝哥儿养在了梁姨娘的院中。母亲在生三妹时,就遇到人下手暗害,我不知与梁姨娘有无关系,但她在那时管理后院,总归是有责任的。我实在担心······” “什么?!”三老太爷夫妻不知产婆一事,现在全族都将那薛令蓁看得极其重要,纵使是梁氏只是有些嫌疑,也让三老太爷心中警惕,越发觉得那梁氏心里还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 ······ 自老太爷去世后,三老太爷一直和夫人在家中静养,又不喜薛林那文人作风,已有数年未曾登过陈国公府的门,薛林也逐渐忘记了少年时被教导的痛苦。 这日刚带着梁姨娘和宝哥儿去府中花开正好的园子里游园,他如今是满面春风,坚信过不了多久,圣上必会将他官复原职,说不定还要看在薛令蓁的份上,再升个官。 梁姨娘跟在他身边,仪容优雅,丝毫也看不出当年被一顶粉红小轿子从侧门抬入、连衣服首饰都没有几件的寒酸模样。她怀中抱着的宝哥儿,已有一岁,养得白胖可爱,长得不如宋氏几个孩子精致,却到底是个可以承袭爵位的男孩。 薛四儿面色煞白,突然跟被狗追似的,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薛林跟前,“老爷,不,不好了,三老夫人来了!” 薛林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处窜上了头顶,就听见身后三老夫人缓缓道:“这就是那个妾?” 梁姨娘掐紧了手心,正要上前行礼,三老夫人就吩咐跟着的乳母将宝哥儿抱到宋氏院中,这一举动让她如遭雷劈,不禁狠狠拽着襁褓,含泪道:“三老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宝哥儿是我的亲生骨肉啊!” 薛林又想起当年这位三堂婶也是如此就将柳老姨娘乱杖打死的,就觉得喉咙发堵,说不出一丝话来。更别提替梁姨娘说话。 三老夫人命人掐起梁姨娘的下巴,仔细端详,不禁嗤笑道:“也不是个绝色模样,贱商出身,怎就敢跟宝哥儿道起了母子?宝哥儿的母亲是那丹枫院中的主母!若你不尊主母,柳氏就是你的下场!念你初犯,且杖责十五。来人,带梁姨娘下去行刑!” 梁姨娘恨得咬牙,面色死白:“主母也不曾有言抱养之事,宝哥儿为何不能养在我膝下?”望着奶娘怀里尚不知事的宝哥儿,梁姨娘心如刀割,哀求地望着薛林。 “宝哥儿是庶长子,现下又是独子,你若没有那挟子上位的非分之想,又是真心为孩子考虑,为何不主动将孩子抱养在主母膝下?也省的日后宝哥儿落得个卑贱小妇所养的坏名声。”三老夫人被人扶着高高坐在登上,望着梁姨娘,似乎一瞬间目光就穿过了她的内心,口中的“贱商”、“小妇”让她窘迫万分,那正是她费尽心机进了国公府,又想被扶正的原因。 三老夫人是一族的宗妇,有教导全族妇人的权力,连薛林都无法反驳,更别提她一个小小的晚辈贵妾。抱走宝哥儿是不可挽回了。可笑她求着薛林将宝哥儿养在自己身边,却没料到这突然杀出来了个三老夫人!三老夫人的话已经说到这里,她若再不将宝哥儿交给宋氏,就会被薛林认为存心想要挟子上位的心机妇人,那就连薛林,她也把握不住了。 梁姨娘容色一瞬间就衰败下来,胸膛不断起伏,似乎其中有吐不出的郁闷,面上却还硬撑着挂起一抹笑意“都怪妾舍不得宝哥儿了,耽误了宝哥儿······” 薛林倒也细细一思量,宋氏的娘家虽出了事情,但有了一个泰安郡主在,又是原配嫡妻,宝哥儿跟着宋氏,照样可以与蓁姐儿培养感情,倒是比破落商户出身的梁氏好。他心道阿月素来单纯,不慕富贵,为了自己的亲生孩儿委屈一些,又有何妨。便就应下此事。 梁姨娘心口哽着一口血,但这三老夫人厌恶她,仍没忘了杖责十五的惩罚,命人将她押在了自己的溪梅院中,脱去了裙子,由粗实婆子杖打了十五下,娇嫩的肌肤绽裂开来,整个衣服上都染上了血渍,而最难受的,还是那些粗使婆子嘲笑鄙夷的眼神。 梁姨娘一口血终于喷出,趴在长凳上人事不知,三老夫人却看着这十五杖打完,才允许她的贴身丫鬟将她抬入房中,请大夫医治。 薛林自诩多情,却一见了梁姨娘受刑,被那血腥气弄得恶心,就急忙跑回了书房,他一向畏惧这三堂婶,连问为何她突然前来,也没了胆子。 双喜跑去偷瞧,想起自家姑娘曾经落水梁姨娘的举动,胸中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喜滋滋地将此事回禀给了薛令芳。 薛令芳了然一笑,她这父亲,说是多情,却最是无情自私之人。说是喜爱梁姨娘,不过是喜欢她所营造出来的单纯可人的表皮形象。一旦撕破了皮,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前世的她看不清,也是直到出嫁后成长许多,才看了明白。可笑自己那时只知埋怨自己不是男儿身,却没有想到,有三叔公、三叔祖母在,梁氏再聪慧有心计,也无法逆得过宗族之长。自己前世若早早明白这些,岂会被梁氏母子将自己这原配嫡女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