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就是她?”
云台县郊,薛氏府邸。薛崇同弟弟薛鸣从县城回来,隔着一池春水,远远望着池苑那头的少女。
“是。她叫岑樱。”薛鸣说道,“她父亲叫岑治,不过我觉得有些可疑,就另外关着了。”
白玉水榭,翠柳依依,少女翠绾双螺,衣饰华美,百无聊赖地以手撑腮,看着果盘上新摘的樱桃发怔,蛾眉尖尖,蹙如新月。
一只蜻蜓栖息在她髻上别着的芙蓉金步摇上,映着隔岸烟柳冉冉红杏,宛落画中。
薛鸣的视线久久地停驻在少女春融雪彩的脸庞上,眼神微暗:“的确是很像。”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却也能叫人一眼便看出是那贱人的孩子。
可若真的是元懿的女儿,这事,可就有些意思了。
薛崇唇边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再带我去看看她那所谓的父亲吧。”
薛鸣遂将兄长引至府邸中开辟的地牢。薛崇踩着乌金马靴踏进去,只一眼,便与倚墙而坐的落魄书生对上了视线。
岑治心头微震,很快扶着墙壁起身又艰难跪下,脸上也恢复了谦卑谄媚的小民神色:“草民拜见官爷。”
薛崇视线却在他颤栗不止的左腿上久久地打量,片刻后,又考究地落在他脸上,轻嗤:
“昔年名动天下的射雕都督、长平侯,和你是什么关系?”
岑治脸色微白,额上更因左腿的剧痛而冷汗如瀑。他壮着胆子答:“官爷说的是谁?草民乃一介书生,并不认识您说的什么侯爷。”
薛鸣却是震住,他问兄长:“阿兄,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将军不是十六年前就死了吗?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知道兄长职务使然,问出的每一句必然有其原因:“难不成,您认为他就是死了十六年的谢将军?长平侯?”
薛崇瞄了一眼弟弟,他似被这句猜测震得神游天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岑治。
与自己的醉心权势不同,景烁性子单纯,渴望投身戎旅建功立业,最为崇拜的就是那人。薛崇于是道:“没什么,只是看他相貌似乎和长平侯有些相像罢了。”
“怎会!”薛鸣脱口道。
记忆之中的青年将军是何等的神采秀发,即使还活着,也当是名正当壮年的虎将,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失意落魄、瘸了一条腿的教书先生。
“走吧。”
薛崇不欲与弟弟多解释,径直走了出去。
牢门哐当一声重又合上,岑治颓然倚墙滑下,面如死灰。
地牢之外,薛鸣并未在意方才之事,只是追问:“兄长还是觉得那少女是元懿公主的女儿么?”
“十有八九是了。”薛崇道。
若方才那人不是与岑樱同时出现,他也难想到这一层,毕竟,那人当年与裴氏是好友,这背后,多半有什么隐情。
“十六年了……”薛崇喃喃。
母亲已死了十六年,就连那贱人的女儿也已十六岁,他却仍是不能放下这仇恨。
当年,公主还不是元懿思公主,今上也还不是今上,还是秦王,先皇嫡长子废太子嬴佑发动政变,试图篡位。
事后,先皇与今上诛杀太子门客,洛阳血流成河,这其中,就包括公主的第一任丈夫——出身河东裴氏的大理寺卿裴以琛。
原本这些皇家之事是与他们薛家毫无关系的,但陛下为了保全胞妹,命父亲休妻以迎公主过门,认了公主肚子里的孽种为女,以至母亲自尽。
杀母之仇,又焉能不恨。
“可,可若那岑氏女真是公主之女,阿姮岂不是……”薛鸣喃喃说道。
若岑樱才是公主血脉,那他们薛家,就是欺君之罪。陛下更可能因此而迁怒阿姮。
到底做了十六年的兄妹,薛鸣有些不忍。
“我们也替他找回了公主之女不是。”薛崇挑眉。
他明白弟弟在担心什么:“陛下毕竟疼爱了薛姮十六年,未必就那么绝情。”
何况,当年公主可是在宫中产女的,陛下真要追究也不是他们首责。
“也是。”薛鸣松了口气。
薛崇又说:“你先笼络住那少女。她与嬴衍关系匪浅,日后总是有大用处的。”
此番实是意外之喜。他派出去的那些个暗卫并不知元懿公主的相貌,也就没禀报岑樱一事,只言嬴衍为了掩盖身份在清溪村里成了家,有了妻子。
甫一得知此事他是不信的,嬴衍从来冷心寡欲,连洛阳城里的贵女都看不上,又怎会喜欢一个见识简陋的村妇。
但见了岑氏女的容貌,他便知道这并非不可能。如此一来,昨夜嬴衍下的那道捉捕岑家的命令,便更像是为了保护那女人不落在他们手里而特意说的。
如今,他在乎之人落到了他们手里,又很有可能是他薛家的千金,岂非天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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